鄧友梅
健康二字。猛一聽說簡單,細一想又挺費思忖。
若說健康就是強壯,我從小就沒強壯過。不會打球,不會踢毽,不會摔跤,從不敢跟別的孩子打架,準知道一打架就要吃虧。長大后肌肉從未發達,胳膊不粗,胸脯不鼓,跳不高跑不快,一生沒參加過運動會。我可算“很不健康”。
若說不健康就等于病弱,可我生活中過了60多年,竟沒住過一次醫院。當勞工饑寒勞苦。戰場上出生入死,劃右派長期改造,文革中遭受非人待遇……幾十年無法遵守健康的生活規律,身心遭受超負荷的重壓,營養不良,勞累過度,我居然沒有倒下。以病弱與否來判定,我又算很健康。
積數十年之經驗,得到一個信念:心康然后體健。
心康,在困境中就要自尊自信,開朗樂觀。我在日本當華工,每天吃2兩粗糧,干12小時的重活,看不到出頭之日。許多人絕望中倒下了。我卻想開了:“剛打了幾年仗,日本就找不出干活的男人了,抓中國人來干活又管不起飯,就憑這還敢跟咱們較量?咱們人口4萬萬。面積比他大9倍!有朱總司令、毛主席指揮,好好活著吧,等著瞧鬼子沖咱們立正敬禮!”挨了日本人揍,我用想象中他們失敗的情景驅散悲傷;餓得受不住,就到海邊撿水草、桔子皮把肚子撐鼓,既不自殺也不讓自己餓死。結果倒是東條英機自殺了,鬼子投降繳了械,從我們八路軍面前走過時注目行禮!
心康,在順境中卻要自制自足,淡泊名利。看多了人海滄桑,于個人得失就無意計較。自奉知足長樂,助人盡力而為,作文得寸進尺,做人退讓三分。最后兩句是為了活得多有些意義,少卷入是非。
有了心康作基礎,再求體健。也要定一點規則,采取些措施。
第一條,嚴格遵守生活規律。起床、晨練、三餐、寫作,皆有定時。即使出差在外,也盡量守時。不遲起,不熬夜。
第二條,勤勞有節,清閑有度。寫作有定量,不突擊也不偷懶。一般不接受定時、定量的約稿。謝絕一切可謝絕的應酬。
第三條,飲食定量而有節制。我前一陣發現血糖升高,有糖尿病之疑,大夫建議少吃碳水化合物。我除早餐吃一片半面包外,中午、晚餐不吃主食,喝一杯啤酒吃些菜。開始總覺得餓,挺過數月也就習以為常。喝啤酒不是因為貪杯,是因為干吃菜,吃著吃著就煩了。但啤酒絕不過量。
第四條,想法找點娛樂。我年輕時勞動改造,落實政策后擠出所有時間寫作,從來沒消閑過,也不會消閑。進入老年后覺得再這么下去有害健康,就強制自己有點娛樂,為此學了釣魚。開始沒興趣,當作功課做,每周必須到水邊垂釣半天。不管有沒有魚,對著那青山綠水,心境就萬慮俱清。日子久了習慣成自然。現在每周必釣,當然也有“副作用”,因為鯉魚最便宜,我總釣鯉魚,弄得太太和女兒看見鯉魚就怕。
第五條,要做點健身運動。我從年輕時就堅持晨練,打太極拳。當作家打,當了右派打,進了牛棚,在放風時間還打,這下惹了漏子,被造反派批斗后嚴令禁止。一有了自由,我又接著打。出差在外照樣堅持。我的拳術不高。卻不論在國內、國外,在香港、臺灣,或巴黎、紐約,都照打不誤。洋人看傻了眼,還以為我很有功夫。近年,我感到越簡單的東西越便于堅持,于是,又學了點氣功。我每天堅持早晨1小時打拳、運氣。晚飯后1小時散步。除大風大雨,絕不缺課。
我不久前做了體檢,結果還是原有的那些病,比如關節炎、慢性肝炎、前列腺、心血管病之類,有的已不治而自愈了,有的還有,但都沒到要命的地步,連全休的資格都沒有。看樣子我還能活下去,不耽誤寫作和釣魚。不過,我也并不以長壽為目標,只想活得高興痛快,死得干凈利索。除此之外,別無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