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華
十多年前,一位來自意大利的女記者在北京采訪了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同志。采訪是在1980年8月21日和23日分兩次進行的,提問的范圍很廣,都是些十分敏感的問題。此次訪談的部分內容后來收入《鄧小平文選》公開發表,因而不少人都知道這次非同一般的采訪,有人或許也同時記住了這位出語驚人的女記者的名字:奧埃娜·法拉奇。
法拉奇于1930年出生于佛羅倫薩的一個木工家庭。少年時代她并沒有去學文學或者新聞,而是陰差陽錯地進入了醫科學校。由于家境拮據,難以維持正常的學習生活,她16歲就開始面對現實,為當地的《晨報》寫稿,以換來微薄的稿酬,從此便一發而不可收。1948年,她直接進入《晨報》工作,1950年任《晚郵報》駐外記者,1967年后成為《歐洲人》雜志戰地記者,開始在世界政壇要人中間穿梭往來。所采寫的30多篇重要國際人物訪問記,往往一出手就引起社會的關注,為五大洲20多家有影響的報刊所轉載,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給許多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樣一類人物采訪記能夠廣為傳播,顯然是與作者別具一格的采訪習慣和寫作風格分不開的。法拉奇有意識地擺脫傳統的人物采寫模式,探索出了一種可以充分發揮自己個性特長的采寫風格,被新聞界同行稱為“法拉奇式訪問”。
精選采訪對象
法拉奇采訪的大多是國際政壇上的風云人物,她的一本著作就叫《風云人物采訪記》,還曾以“政治訪問之母”自詡。正是由于這一點,她被公認為二十世紀后半葉國際新聞界的傳奇性女記者。
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的政要法拉奇都樂意接觸與采訪,那些被她列為采訪對象的大多是處于國際社會關注的熱點中的核心人物,而且他們往往具有強烈的個性色彩。1969年2月,她赴河內采訪了越南的國防部長、武裝部隊最高司令、政府副總理武元甲。據她介紹,由于越南戰爭的影響,武元甲在西方人尤其是在美國人的心目中是很恐懼的。1972年11月,她采訪了美國尼克松政府的高級謀士基辛格。由于與中國和越南神秘而成功的接觸,基辛格成了當時美國政界傳奇性的人物;1973年9月,她同前西德總理勃蘭特討論了歐洲和世界局勢;1975年,她同一些國際政界頭面人物探討中東石油問題、戰爭問題,葡萄牙、西班牙的政局問題;1979年11月,她采訪了號稱“一句話能使整個世界爆炸”的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1980年8月,她兩次同鄧小平同志進行了交談,當時我國撥亂反正、解放思想的氣氛正為世界各國所矚目。此外,她還采訪過波蘭團結工會領導人瓦文薩,伊朗宗教領袖霍梅尼,伊朗前國王巴列維,埃塞俄比亞前皇帝海爾·塞拉西,以色列前首相梅厄夫人,巴基斯坦解放運動領導人阿拉法特,約旦國王侯賽因,印度前總理甘地夫人,巴基斯坦前總統阿里·布托,等等。
一個記者有機會單獨采訪一國的顯要人物,這已經是十分令人羨慕的事情了。如果能夠屢屢獲得這種機會,那簡直是一種奢侈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法拉奇是一個令人羨慕十分奢侈的記者。
潑辣大膽,鋒芒畢露
新聞記者雖然號稱“無冕之王”,但他們與“有冕之王”也就是現實中的政要站在一起,其“無冕”的弱勢就顯露無遺了。因而,要保持一份平等從容的心態采訪國際政治舞臺上的風云人物,并非誰都做得到的。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很難給讀者提供更為深層更為內在的訊息。法拉奇不僅能夠正面直視那些風云人物,從不踮起腳跟仰視他們,而且還由著自己的性情嬉笑怒罵,放言無忌。
1973年1月,法拉奇在西貢訪問前南越總統阮文紹,其背景是美國已經同越共進行了接觸,即將結束越南戰爭。法拉奇的采訪一開始就咄咄逼人:“總統先生,今天在您和美國人之間與其說存在著友誼,莫如說存在著敵意……人們紛紛在問,阮文紹是如何看待這一悲劇的?”接著,她又提出了不少問題,諸如:“對于您被人稱為‘美國的傀儡或‘美國人的人,您如何評論?”“有人指控您是個腐敗的人,是南越最腐敗的人。您如何回答那些指控者?”連法拉奇自己也承認這都是些“粗暴的問題”,它們直戳阮文紹的傷心處,竟使得這位總統先生在訪談過程中,“有時淚水盈眶,有時因強忍嗚咽而失聲,因憤怒、痛苦和激動而顫抖。”
當采訪受到怠慢或者限制時,法拉奇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有一次采訪卡扎菲,法拉奇被告知需等候四個小時,她氣得朝卡扎菲的新聞秘書頭上猛擲去一本書。見到卡扎菲時,她指著警衛營當面質問他:“如果群眾真那么愛你,那你為什么需要這么多人保護呢!”如果是遇到不順意的事情,法拉奇更是會大發雷霆。1981年倫敦《泰晤士報》星期版刪節了她寫的《瓦文薩訪問記》,她竟氣得聲稱:“如果被允許的話,我要與《泰晤士報》星期版主編決斗一場。”她的一篇訪問記給基辛格帶去了不少麻煩,以致于基辛格向新聞界表示:法拉奇歪曲了自己的意思。法拉奇得知后大為惱火,立即給基辛格發去一份電報,責問他到底是君子還是小人,并威脅他要把采訪錄音公布于世。
以我為主緊追不放
一般來說,記者最想提出的是一些最敏感最隱秘的問題,而它們恰恰是采訪對象最不愿觸及的。法拉奇的成功之處在于,很多時候她能夠不輕易放棄自己預訂的采訪設計,逼迫或者誘引對方就范。
法拉奇對基辛格的采訪就是這樣一個成功的例子。這次訪問,她最想了解的有兩個內容,其中一個是在越南的西貢政權與河內政權之間,美國究竟采取怎樣的一種親疏態度。當時美國一慣輔助西貢的政策開始松動,與越共進行醞釀簽訂停戰協議。為了獲得答案,法拉奇甚至這樣提問:“基辛格博士,如果我把手槍對準您的太陽穴,命令您在阮文紹和黎德壽之間選擇一人共進晚餐,……那您選擇誰呢?”對方表示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法拉奇緊追不放,說:“如果我替您回答,我想您會更樂意與黎德壽共進晚餐,是嗎?”基辛格仍舊不作答復。她不一不饒,變換方式問:“那么您能不能回答另一個問題:您喜歡黎德壽嗎?”接著又問他跟阮文紹的關系如何,基辛格的回答是,黎德壽是一位對事業富有獻身精神的人,自己喜歡并且尊敬他。談及阮文紹,他表示過去與他的關系很好。顯而易見,法拉奇所說的“另一個問題”,實際上就是她前面提出的問題。能言善辯的基辛格博士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當然,法拉奇的這種提問方式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1972年6月她采訪了埃塞俄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這次訪問是不歡而散的,原因是她纏著這位皇帝討論死亡問題,氣得對方最后說出這樣的話:“死亡?死亡?這個女人是誰?她從什么地方來的?她來找我干什么?走吧,行了!行了!”火冒三丈地讓人將她攆走了。
(責任編輯/陳信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