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現代化需要幾代人的努力——訪中央軍委副主席遲浩田上將

楊浪 李廷基

九屆人大一次會議期間,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遲浩田上將就加強國防建設發表了一系列重要意見。會議期間,本刊記者專門走訪了遲浩田將軍,請他就新時期國防教育的地位、作用和內容,向青年讀者講一講,遲將軍高興地接受了我們的采訪。

記者:遲副主席,在我們的印象里,這些年來,您一直不斷地就國防教育和國防觀念問題向媒介發表您的意見;在這次人大會議上,您又一次就推進國防和軍隊建設與改革發表了重要意見。您曾經多次提出,要居安思危,并且列舉過國防觀念淡化的一些事例。在我們看來,這些年,國防教育受到了人們的普遍重視,應該說實際工作也取得了很大成效,特別是我國第一部《國防法》開始實施,標志著國防和軍隊建設走上法制化的軌道。我們想問的是,您不斷反復地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大家在觀念上仍然重視的不夠呢,還是因為國防教育的內容有了新的變化呢?

遲浩田:(笑)你們不是嫌我講得多了吧。(記者:當然不是。我們是想問,您為什么要講這么多?)國防教育和國防觀念是一個需要反復講的問題,國防問題隨著國家的誕生而誕生,隨著國家的發展而發展,國家離不開國防,國防也不可能脫離國家而存在。古人有一句格言:“畏危者安,畏亡者存”,說明你要隨時意識到國家的安危,才能使國家發展和生存。《孫子》十三篇是舉世公認的兵學圣典,它把軍事問題直接與國家生存的根本問題聯系起來,上來第一句就說“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們說,國防關系到國家的興亡、民族的強弱和人民的苦樂,這個道理大家是明白的。今年是改革開放20年,回想這20年的歷程,鞏固的國防提供了一個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強大的國防力量給威脅國家主權和分裂祖國的圖謀以威懾;幾十年國防建設積累的物質基礎和人才基礎逐步匯入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洪流,這些都為我們和平建設提供了重要的外部和內部環境。所以今天我們可以說,改革開放離不開國防,國防建設的發展也離不開改革開放。這不是空話,是實實在在的事情。我們過去打仗,是為了建立新中國;今天講國防,是為了保衛新中國;今后還要不斷地強調國防意識和國防觀念,更是為了國家的興旺和富強。今天,國防建設的事情不但我講,大家都在講;不能因為工作有了成效就不講了或少講了,而是應該多講,讓工作更有成效;國家有危難的時候要講,國家安定富強了更要講;我這一代人要講,你們這一代人還要講。樹立堅定不移的國防意識和國防觀念是現代國家意識的一個基本內容。黨的十五大確立了鄧小平理論作為全黨全軍今后工作的指導方針,國防建設就是要按照這個方針干下去。

記者:是的。我們都知道您是有50多年軍齡的老兵了。在今天這個世界上,屬于二戰時期的軍人,而且至今仍在當將軍的老兵恐怕不多了。您能不能結合自己的經歷,給青年們講一講今天我們的安全環境與半個世紀前乃至與前些年有什么不同?今天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了,我們在國防教育中應當注入什么新的內容呢?

遲浩田:這個問題提得好。我認為,國防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弘揚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使公民增強國防觀念,增強保衛國家安全的意志、技能和體魄。這一點,在50年前、20年前乃至今天都是一致的。當前,我們國家在努力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總的戰略方針已經從“準備打仗”轉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進入80年代以后,鄧小平同志作出了這個重要的戰略判斷,世界和平力量的增長超過了戰爭力量的增長,世界性戰爭可以推遲,可以避免。他告訴我們“發展自己同維護和平是一回事情”(《鄧小平關于新時期軍隊建設論述選編》36頁),這就解決了新時期國防建設的一個根本問題。鄧小平同志是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也是新時期國防建設的總設計師,他說“我們始終不要放松警惕。一不要放松警惕,二要利用時間進行建設”(上書8頁)。這就把新時期國防建設與經濟建設的關系理清楚了。

我曾反復說過,國防是國家安定的基礎,國防的直接功能,是對內鞏固政權和對外抵御侵略。而它深層次的作用,就是在國防活動中所培養出來的國防精神對整個國家事業,其中包括對經濟、科技、文化、教育等各項事業的潛在巨大推動作用。發展經濟是為了建設好現代國家,而現代化的國防是現代國家最重要的基礎。

什么是現代意義的國防觀念,我認為,首先是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觀念。國家利益高于一切是國防觀念的核心,是愛國主義精神的集中體現。列寧說:“愛國主義就是千百年來固定下來的對自己祖國的一種最深厚的感情。”激發愛國主義熱情,是進行國防教育的第一要旨。第二是居安思危的觀念。平時重視國防,重視增強全民的國防觀念,做好物質上精神上的準備,這本身就是一種抑制戰爭,維護和平的威懾力量。三是愛軍習武觀念。要關心國防建設,理解軍人的價值,支持軍隊工作,保護軍事設施,保守軍事秘密,履行兵役義務,積極參加軍訓,積極為軍隊現代化建設服務。四是富國強兵的觀念。要正確處理經濟建設與國防建設的關系,國富與國強的關系。強烈的國防觀念是一個國家現代文明的標志,它不僅是保衛國家利益的思想基礎,而且體現一個國家的向心力、凝聚力,在軍事上轉化為戰斗力,在經濟上轉化為生產力,在總體上有利于增強綜合國力和國防潛力。我在這次人代會上說過,世界上不少現代國家,哪怕是一些小國家,就是這樣處理經濟建設與國防建設關系的。沒有國強,哪有國富;反過來,沒有國富,何來國強?我們這些干了50多年的兵,最懂得這個道理,年輕人也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記者:您在這里強調了國富與國強的關系,使我們想起了唐代由盛而衰的歷史和清末名盛而實衰最終喪權辱國的過程,應該是對我們的讀者很有益的啟示。您能不能進一步談一談,我們應該如何認識繼80年代百萬大裁軍以后,90年代中國軍隊繼續裁軍50萬呢?

遲浩田:江澤民主席在黨的十五大報告中講了,在當前的國際國內形勢下,我們要加強軍隊質量建設,走有中國特色的精兵之路。在80年代裁減軍隊員額100萬的基礎上,我國要在今后兩三年內繼續裁減軍隊員額50萬。這是黨中央做出的重要戰略部署。

今天世界范圍的軍事領域正在醞釀著新的重大突破,各軍事大國紛紛調整自己的軍隊發展戰略,努力爭取質量優勢。當前世界軍事領域的變革是以高新技術的迅猛發展為背景的,在高技術成果大量運用于軍隊和裝備,軍隊的技術含量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國防實力已經不完全取決于軍隊的數量,而更多地取決于軍隊的質量。在新的形勢下,黨中央和中央軍委提出加強軍隊質量建設,確定要把軍事斗爭準備的基點放在打贏現代技術特別是高技術條件下的局部戰爭上。因此,繼續裁減軍隊員額,不單是國防建設服從經濟建設大局,它的根本意義還在于發展綜合國力,實行精干的常備軍和強大的后備力量相結合的動員體制,變軍隊的數量型為質量型,以科技強軍,建設現代化國防。

這幾年,我們走有中國特色的精兵之路,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效,獲得了世界人民的理解和稱贊。在國防費用增長不大的情況下,我們軍隊的訓練質量不斷提高,裝備水平逐步改善,編制體制更接近現代化軍隊的要求。我軍的精簡整編和改革始終圍繞著提高戰斗力的原則,從小平同志80年代提出軍隊要改革,到江主席主持軍委工作,這些年來講得最多、貫徹始終的就是軍隊戰斗力構成的三個基本要素,即人的現代化,武器裝備的現代化和體制編制的現代化。這樣看我們繼續裁軍50萬,就叫做順維護世界和平大勢,應強軍強國之實嘍!

記者:遲副主席,我們知道您多次率團出訪,經常給我們講“大國防”或者“全民國防”的概念,能不能請您把當前其他國家國防事業發展以及全球軍事領域發展的趨勢給我們做一個介紹呢?

遲浩田:這個題目可太大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只能簡單地說點想法。當前軍事領域中一個突出的情況是軍事理論研究十分活躍,關于未來軍隊和未來戰爭,或者叫做21世紀戰爭的新學說、新觀點層出不窮。比如美國空軍就在制定2015年的作戰理論,它的基本觀點是到下世紀,外層空間將成為空戰的主要戰場。美國三軍參謀長聯席會也認為,未來戰爭中,靠集結大部隊的密集型聯合作戰將被其他方式取代,信息優勢和技術進步使投入較少的部隊就能達到預期目的。不單是美國,我去過的日本、澳大利亞也十分重視新軍事裝備和軍事理論的發展。

軍事理論的發展,歷來是軍隊建設能夠健康發展的必要條件。中國有中國的國情,我們不僅要注重理論研究的超前性,還要注重理論的實用性和綜合性;不能只看到武器裝備等“硬件”的落后,而忽略了軍事理論這重要“軟件”上的差距。現在世界上未知數很多,科技發展日新月異,天天變化,但有些東西我們是不能變的,中華民族的浩然正氣不能變,加強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不能變,維護國家的主權和統一不能變!我們的軍隊過去為什么能夠以劣勝優,在“硬件”不如敵人的情況下打勝仗,靠的正是“軟件”比別人強。這個“軟件”就是毛澤東軍事思想和鄧小平新時期軍隊建設思想。

記者:我們《中國青年》雜志是黨最早創辦的雜志,到今年10月就是75年了,現在擁有幾十萬的訂戶和數以百萬計的讀者。能不能請您給青年們談一談,我們在國防教育中應該強調和注意哪些問題呢?

遲浩田:好,我很愿意談這個問題。

你們是跨世紀的一代,未來中國的強盛與發展必然肩負在你們身上。江主席在這次人代會解放軍代表團全體會議上指出,實現國防和軍隊的現代化,是一項長期的歷史任務,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梢哉f,我們這一代,跟著毛主席、鄧主席,打了一個新中國的基礎,打了一個改革開放的現代化國家的基礎,后面真正實現這個建立現代國家和現代國防的任務,是要你們青年人來完成的,甚至你們還要交給你們的下一代?，F代化首先是人的觀念的現代化,當代中國青年占全國人口的四分之一,你們這一代承上啟下,十分重要。就像你們雜志,前人給了你們光輝的歷史,你們在以后25年、35年,又給后人留下一個什么樣的歷史呢?我想是應該留下一個祖國進一步繁榮富強的歷史。所以我希望你們年輕人把建設現代化國家和現代化國防作為自己一代人的歷史使命。這是第一點。

第二,要抓緊自己的學習。和年輕人講學習,好像是老生常談,“老生”倒是“老”的,但我們今天談的學習內容卻是全新的。我告訴你們一個事情,海灣戰爭結束以后,美國國防部給國會一個報告,其中就說道:“高質量的人才是美軍第一需要。沒有能干的、富于主動精神的青年男女,單靠技術本身是起不到決定性作用的?！痹谌魏螄?武裝力量都是一個年輕人的群體,青年人既是高技術兵器的掌握者,又是未來國防技術的創造者。當然,你的素質如何,全靠你以往的積累和今天的學習。

對于國防建設來講,現代科學技術正在對于軍事領域產生重大影響,這個“影響”按江主席的話說是“就其深刻性和廣泛性,是歷史上任何時期都無法比擬的”?，F代高技術包括微電子技術、人工智能技術、信息技術、生物工程技術、光通訊技術、核技術、航天技術、海洋工程技術、新材料技術、超導技術、定向能技術,可能還有一些,我也說不完全。不過我們看到,這里哪一項技術都與軍事領域密切相關。事實上,無論熱兵器時代還是冷兵器時代,在人類技術發展歷史上,科學技術的發現和發明總是與它在軍事領域的運用互為因果的。學習與國防有關的知識,本身就是學習現代科學技術的重要渠道;青年掌握現代科學技術,也是為我們的國防建設儲備了高素質的兵員。你們雜志去年不是提出“大學生當兵去”嗎?你們的這個倡導對軍隊、對青年是很有意義的。

第三,我們要提倡青年人接受基本的國防訓練。青少年是心理和生理上接受國防訓練的“最佳期”。要分年齡層次和性別特點讓青少年接受基本的國防訓練,比如集體行動的組織性紀律性訓練,普通武器的使用和對抗訓練,對現代武器防護和戰地救護方法的訓練,以及戰時常用的通訊方法的訓練。當然,民兵預備役部隊的訓練更要按照有關規定制度化、正規化。在這些方面,軍隊應當給予地方青少年以必要的支持和協助。

我認為國防教育大致可以理解為四個方面的內容,這就是增強國防意識,樹立國防精神,學習國防知識,訓練國防本領。

記者:遲副主席,謝謝您在百忙之中給我們談了許多精辟的見解和重要的啟示。最后我們想代表青年們轉達對您和許多老同志、老將軍的深切敬意,希望經常能聽到老一輩的教誨。

遲浩田:不用客氣。和年輕人談談心,談談我們的想法,這也是我們的責任。我已經年過花甲,驀然回首,感慨萬千。看到國家已經發展得這么繁榮,真是高興。只要我們保持這個持續、穩定、健康的發展速度,再不折騰,就按照小平同志的一條路線干下去,干上20年,你們這一代就大有前途,我們的國家就大有希望。我倒是希望你們年輕人、共青團組織有機會多去看望看望老同志、老紅軍、老將軍,聽聽他們對過去、對今天、對未來的看法。有時候,這樣會使你們對自己的一些想法有一個清楚的參照和對比。我想,老同志們也會很愿意見到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