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不僅僅因為感動

李曉林

讀了多年的書,當了多年的好學生,然后找了一份工作。拿著報紙熬鐘點的時候我望著對面的山,心里就想:一生,就這樣過了嗎?最終我告訴自己得多掙點錢。為了追求一種滋潤,我干起了導游。

導游在我所在的新興旅游小城不算“高尚”職業,卻是一份高薪職業。鉆了旅游的空子,導游已變相為“導購”,我充分運用靈活的嘴皮,講完了景點講紀念品,一本紀念冊能變成日后身價倍增的名郵,一串石頭項鏈能媲美埃及艷后的珠寶、且有無數的詩情畫意。較同行們的宰客,我算是頂文雅的那種。然而錢是最能磨人的,我學會了跟同行搶生意、吵架,學會了在適當時機硬起心腸,而謊話是早已連篇。

景點原本很美,景點里有很多賣土特產或工藝品的小販,最初我常常驚訝他們的貧困和所賣的美麗,后來漸漸習慣,也發現他們的嘴里吐出“tenyuan”之類的英文單詞,心里感嘆世界太小、變化太快。對我帶的游客,我是把他們當成“公關”的對象。當然也有一些游客帶著陌生的真誠,但太真誠的游客反而成了我的麻煩:我總是不能硬下心去宰他們,那種情義金錢難兩全的猶豫折磨著我僅存的良心。

今年夏天,又有一對真誠的游客對我臉露微笑。他們有一個四歲半的小男孩,小男孩聰明伶俐,他一路纏著我問個沒完,我又不能敷衍。當他看到一個極老的婦人挎著籃子,艱難地叫賣,就指著問我那是什么。我想從小長在繁華都市的小皇帝是應該問的。我對小男孩說:“那個奶奶家里窮,要賣掉那些小東西才有飯吃。”他的大眼睛便定定地看了那個老婦人一會兒,突然就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全部游客。他哭著拉他的父母走到老婦人面前,讓他們買下老婦人所有的小東西。我只覺得心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眼睛里竟然有淚,卻明白那不僅僅是感動。

那一天我再沒賣什么紀念品,我覺得心情很不好,因為那個小男孩的眼淚。我在懷疑,眼淚和金錢,到底誰能換得一份滋潤?如果這兩者只能對立,我又要怎樣守住我的貧困?如果它們能融合,我又該用怎樣一種方式去追求美好、抵抗誘惑?人的精神,到底要有怎樣一個走向?

我不曾這樣深刻地反省過,我知道流淚不僅僅因為感動。因為知道這一點,我需要太多堅強與信心,去面對生活、面對自己。

(作者通聯:404700重慶市巫山縣圣泉街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