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主持人:任 琴
《大眾攝影》主編高琴從北京到滇西北跑了一趟,在昆明與影友們進行了一次座談。大家希望了解攝影界更多的信息,知道攝影之路今后怎么走。高主編說:這也是攝影人普遍關注的話題,云南的朋友們能針對這一問題探討一下,也許對廣大的攝影者不無啟迪。她把這個話題留了下來,于是就有了這一次由云南影友自斟自飲的紅星茶座。
每一位發燒到一定程度的影友,都常常提出這個問題:怎么拍?拍什么?通過這次座談希望朋友們能夠共同思考,付諸行動。
參加座談會的有:徐晉燕:云南省新聞圖片社主任記者,大家都叫他“東瓜”,一本《云南故事》讓我們見識了他以文化人的眼光關注人的命運的功力;鄧啟耀:《山茶人文地理》雜志社主編、云南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所長,一位始終關心著云南攝影界情況的學者;歐燕生:云南民族出版社副編審,他帶來了新近出版的《云南紀實——歐燕生田野考察攝影專題》畫冊;劉建華:云南省委宣傳部外宣辦《東陸時報》主任記者,一個從業余愛好者轉入專業隊伍的實干家;陳安定:從農墾系統宣傳部下海的職業攝影師;耿云生:昆明承華商場經理、自由攝影師,今天也帶來了他近幾年一直關注的拆遷問題的照片;小強:香港自由撰稿人,徐晉燕的朋友;任琴:云南日報《大觀周刊》主任記者,今天兼做添茶倒水及錄音整理等事。

耿:我們云南有豐富的攝影資源,人文的、自然的;云南有那么多搞攝影的人,恰恰搞出成績的人不多。歷屆國家級的影展影賽中,沒有幾個獲大獎的。
鄧:我覺得這有兩個問題,一是散漫。我不是指風格上的散漫,而是個體的散漫,各整各的,東西也不拿出來,連云南人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我們為什么不把它成系統的推出來呢。比如象老耿就好好做一下拆遷這個問題,可以拍出很有震憾力的作品。各人都有自己的長項,是別人所不能代替的。應該抓住我們自己的長項,不要跟任何人比,哪怕周圍的人也沒有必要,甚至還要保持一些距離。在關系上可以是很好的,但在風格上一定要有距離,發揮自己最獨特的優勢;除了形式上的,還有題材上的。有幾種題材,一種是事跡性的,比如拍妓女,大家關心的可能不是藝術本身,而是題材,是社會熱點問題。這是一種做法,如果碰到也不妨做,但是如果能有更多的人從日常當中找到題材,這才能見出功底來。那些大家都已經見慣的,比如陳錦拍茶館,也許很多人認為不值得一拍,但他拍的恰恰就是這些,拍出味道來了。所以關鍵就是我們怎么發現自己的位置,自己擅長什么,并且把它走到極致。
徐:攝影就是攝影,在云南搞攝影要走出沙龍,走出風情,特別是走出節祭,大家把攝影搞純粹。
歐:我特別贊同走出節祭,搞了這么多年,對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去年春節我到文山峰巖洞拍片子。當初的想法是獵奇的,只是想從這方面去做,但是到那兒一看完全是兩回事。我被住在大山洞里五十七戶人家的那種精神感動了,在那么艱苦的環境里,能生存,從很小的孩子到老人,一天到晚拼命地干活。我就問他們這么做是為什么,他們回答得很簡單,就是要早早走出這個洞,只有拼命地干活……面對那種狀況,我當時的想法就改變了,在拍的時候,主要是注重體現一種精神的東西。我拍了將近二十年,走了很多路,想當年我們為了拍梅里雪山,等著看看那座山峰,在山腳下的一個氣象站等了三天,就睡在一條木凳上。諸如此類的事前些年很多,現在回過頭來搞報道攝影,從紀實攝影走,就覺得非常感興趣,越搞越有味道。最近我經常在想,這些題目如何做,該怎么切入、怎么表現。這是我目前比較傷腦筋的一個問題。
任:老歐這幾年的情況很說明問題。他原來僅僅是拍民俗,拍節日。他這幾年轉到了用專題攝影的眼光去關注民俗,我覺得這是一種質的改變,也許提得沒有這么高,但是這起碼說明他的眼光和觀念已經發生了一種變化,去關注人的命運,這一點很重要。你的這本畫冊里的八個專題,有馬幫、麗江石頭城、白族接本主、彝族祭火等等,看這樣的書我覺得比起一張張零散片子來得深入,信息量也要大得多。
徐:我覺得攝影就是對人的命運的觀照,攝影是真實紀錄人的狀態和真正關注人的命運的一種手段,所以在形象語言上是很難表達的,你用攝影把這種手段做純粹,你就真正觀照到人的狀態了,那個時候也就不是節祭不是民俗,不是什么,就是人了,我覺得這就是做得很純粹了。
陳:東瓜講得很好。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看書,也在思考。我們知道攝影是從外面來的,外國很多攝影家做得很好,關注人性,關注人文的東西。那么怎么關注,要找到自己的語言,而不是去照搬人家的,這個很難,但還是要做。看了老耿的片子,他把有關拆遷的整個過程,老百姓的各種心態,各種反應記錄下來。看準一個什么東西,就去拍,深入地去拍,非常好。回過頭去看自己這么多年走過的路,其實走了很多彎路,好多片子現在看都是“糞草”。我是一個很勤奮的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教訓,這和眼光與見識的局限有關。
鄧:就說搞紀實攝影,剛才我問老耿,拍拆遷,有沒有一些采訪。不僅是拍,如果有很多故事,摧人淚下的故事,那么,這就可以揉在一起了,要是沒有這些細節的東西,你拍得再好也是空的。但是如果抓住了拆遷老房子時,有一個總的情況,然后再深入到細節,就是紀實攝影所深入表現的內容。
當然你也可以走沙龍的路,沙龍走到極致,也行。但是為什么大家都否定沙龍,就是因為它已經走濫了,沒有人出新,如果哪個人拍出的東西能使人眼睛一亮,這也就是成功的地方。
劉:有一次我和吳家林說起歷史上兩個拍云南的外國人,吳家林總說羅克高于方蘇雅,我倒不同意這種看法,影像上是這樣,但從記錄歷史的角度,我覺得羅克的照片是攝影式的,而方蘇雅不僅僅從攝影愛好者的角度,他兼有政治家、外交官、旅游者、人文學者的眼光,盡管他的技術技巧不如羅克,但他的照片信息量似乎更豐富。
徐:轉過來考慮攝影是什么,羅克和方蘇雅都拍,從技術上看羅克拍的肯定比方蘇雅好,但是方蘇雅的片子給人的印象更深,這就是我老要說的根本屬性,攝影倒底是個什么東西,弄清楚就好辦。
鄧:那天我看伍躍明的畫冊,我覺得他是很想把握一種東西。
陳:小伍死早了。他想表現人文的東西。
劉:他的意識是超前的,但是后來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又英年早逝。他已經有這種苗頭了,遺憾的是沒有能夠走下去。
小:我覺得中國的攝影人都挺難的,所以也不要去批評誰,傷害到別人的生存空間,應該包容一些,多聽一些別人的意見和看法,對大家也許會有一些啟發。云南的攝影人,所謂走出云南并不是說要到其他地方去拍片子,而是要把你的眼界看寬一些,才能更進一步地發展,就象陳剛才說的,他不停地看書,其實看書就是從書中獲得啟發,知道應走哪條路才是最正確的,它并不一定是很有名的人拍出來的,但他做到了極致,能打動我們,我們就說它是好的作品。
徐:我把攝影看作它應該不只是人類學和社會學的工具,當然它很接近社會學,攝影不是社會學的一種手段,因為它終歸還是攝影。如果你要把它變成某一個具體的什么,其實相對就容易了。比如說我真正要搞沙龍,就變得很簡單了。攝影它本來是一種形象的東西,但是你怎么能把它從最普通的生活狀態提煉出來。你面對的是真正的人,普通人,不是西藏人,也不是云南人。
鄧:如果這樣說的話,我們的討論就毫無意義,你談的是攝影藝術的一個普遍規律,就是攝影藝術,而不是人類學攝影,或者說是社會學攝影。
我就是最怕把什么東西規范起來……
鄧:其實不是規范,而是要找到更多的路子。
徐:我覺得我沒有離開主題,怎么認識云南,認識攝影……其實這么多年我拍的東西已經是比較靠近民族學和人類學的了。我想除了把握云南,最終還是要把握攝影。
鄧:攝影搞人類學也罷,社會學也罷,什么都可以,但是東瓜很擔心攝影會成為一種附庸,哪種都不對,攝影應該成為主角,成為攝影本身,如何找到自己的語言。他更多的是從藝術語言來講,我覺得這也是根本的,無論藝術語言也罷,形式也罷,都是很必要的,如果要真正找到自己的路子,也許相對要突出一些技法本身。
任:我想是要克服盲目性和急功近利心理。盲目性很大程度上表現在追,喪失自我的追風。梯田也好,婚俗也好,一個梅里雪山,一百年后你去拍,只要沒有大的地質上的毀壞,它還是那樣,拍來拍去,不過光影可能有一些變化;除了盲目性之外,急功近利的思想做怪也是需要盡快克服的。比如說你認識到了的東西,你是不是扎扎實實的去做了,而很多人恰恰沒有,所以急功近利的思想在攝影圈里也是非常普遍的一種心態。
鄧:有時候看看你們這些搞攝影的,我們都好笑。

徐:三百臺相機對著一對新人。
劉:我看到這種狀況就會感嘆,攝影真是前仆后繼,多少老面孔不見了,新人輩出;同時我又感嘆,沒有人出來組織活動,攝影似乎沒有東西可拍了,很多身邊正在變化的,即將消亡的東西,卻沒有人關注,大多靈敏人都是非常茫然的。
任:其實這也是資源最大的流失和浪費。
鄧:大家都去趕熱鬧了,就沒有哪一個人用一年兩年甚至更長時間,扎下根子做。我覺得攝影有一個要命的優點也是缺點,就是它必須要拍真實的東西。
我們要認識到,拿著相機,作為歷史的形象記載者,記錄人的生存狀態,我們該去表現什么。
徐:啟耀的東西我也喜歡看,比如說他的《民族符號》這本書,他說服裝是個民族符號,這些內容都會引起我們的興趣,其實都體現了對人的關注。他已經不是具體說服裝或者是什么別的,大家都想了解其它人如何過,要對人類的生存狀態和命運加以關注。
任:社會對攝影人的認可,有幾個渠道,有出影集辦影展走市場還有發稿等等,但是并不是這樣你就被社會認可了,可能你僅僅是被攝影界認可了。這中間還涉及到一個問題,攝影者的責任和職業道德,這是很重要的,不能排除的。
耿: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說過一句話:等不是辦法,干才有希望。我覺得很經典。
陳:云南有不少搞攝影的人,但不善于包裝和推出自己,常常是不做還看不起別人做。我在中甸遇到好幾個人扛著4×5的大機器,風餐露宿守在那里拍,我們的片子有市場。我們很多人十年磨一劍,往往耽誤了機會,其實有書出來會給自己一個很好的促進。
徐:我看是攝影家把攝影的包袱背得太重,生怕自己不“攝影”了,還有一個詞,叫作生怕自己不深刻了,深刻就是一種嚴肅,其實沒有那么嚴肅。我拍什么這都是我自己的事,就是我只要做純粹了,就行了。
我就喜歡把這些東西分析透,而不是泛泛的講沙龍攝影、紀實攝影,我老是要講認識攝影的根本屬性,就是記錄、真實、瞬間這三點。所以說攝影家就是用自己的觀點來把對象記錄下來,認準為誰服務,就得了,刪繁就簡,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拍得好。
鄧:剛才說到的一種很不好的心態,就是鄉間民族心態,所以我同意那個觀點,就是走出去,眼光走出去,放在更大的范圍,再反過來看自己,才會知道某個事情在世界上是個什么位置。

耿:云南真正喜歡搞攝影的有很大一批人,但是應該做什么,可以說很多人都不太清楚,而且很多人還缺乏一種精神。
任:我覺得人的觀念,接受新的信息很重要,受到啟發,然后思考,感受以后再去拍。
鄧:我補充一句,剛才說的純粹,比如說你是搞紀實攝影,它的要求是什么,有什么與別的體裁不一樣的,不僅是技術的問題,還有一個重要的是你的眼光和把握能力,同樣一個東西你能各個方面都拍到,是一個很立體很實在的,不是盲人摸象只摸到一只腳,如果沒有這樣的修養,也可能真是只摸到一只腳。
徐:你愿意做一種很純粹的攝影,只是攝影界認可的,那么你就走這條路,你愿意做一種大眾的,也好,那么你可以去關注人、生態、科普或者人類學,就是沙龍照片,起碼也可以陶冶一下性情,提高大家的情操,至少裝飾一下客廳,也有它的作用。
……
七嘴八舌,意猶未盡,已經深夜12點了仍擋不住大家談話的熱情。對于要走一條什么樣的路,在座的從自己的切身經歷談開,既坦誠又有實質內容的交流使每一個人都獲益匪淺;大家都認為,沒有人可以說明白路該怎么走,更沒有必要規范大家走一條什么樣的路,但是只要你認真執著地去做了,那么,路就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