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前
去年初夏,我被醫院指派到離縣城較遠的槐樹溪,為村民義診。一位模樣俊俏但氣色不佳的少婦,在臨時診室前徘徊很久,終于坐到診桌前。我開診詢問,她欲言義止。見她那羞澀難當的樣子,我走去把門關上。我耐著性子開導了很久,她終于講述了心中的隱情——她是從鄰縣農村嫁到這里來的。丈夫疼她,公婆也老實,家境雖然一般,日子倒也過得去。婚后一年,她生了個胖小子,家中樂趣盈盈。產后3個月,她便安放了節育環,可一個月后鄉里組織統一查環,發現她的環掉了。于是又給她安放了一個T型環。
問題就出在那個從她體內掉出的環上。
在安放第一個環的時候,她曾好奇地從醫生手里接過這亮錚錚的圓圈兒看了看。可沒多久,她發現公公的煙桿上多了個裝飾物。這個用紅繩兒拴著的東西,圓圓的,亮錚錚的,不就是節育環么。公公三五個月不外出,又勤儉節約,根本不可能趕場上街去買個環來裝飾自己的煙桿。這環,肯定是自己掉的那個環。
這下她真羞愧極了。這個曾經在自己“下身”放過的“晦物”,被別人,特別是被公公拾到,而且還掛在經常含在嘴邊的煙桿上,她越想心里越發怵。何況,這晦氣的玩藝兒整天在她眼前晃動,而公公還經常將它擦一擦,這怎不令她無地自容呢。現在,丈夫外出打工去了,要是他在家,還可以實言相告,讓他設法把那玩藝兒取下。農村里公公和媳婦平常話都很少說,她又怎好去向公公說明煙桿上那環的事兒。若是對婆婆說,更不行,倘若老人家知道了真相,非惹出更大的麻煩。她就是在這種焦慮、羞愧、無奈的折磨下,日夜都似乎見到煙桿上那環在晃動,隨時都等待著家里因這“晦物”而發生災難。如此過了一個月,先前她那紅潤白皙的臉龐已開始青黃,人也瘦了一圈。她啥事也不想做,只躺著胡思亂想。昨晚還夢見婆婆責問這環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被逼得去跳井哩。她無法再被這“晦物”作弄,正準備回娘家住一陣,見我們城里醫生到來,才相見求助。她甚至表示,寧愿把自己的私房錢——那張惟一的百元新鈔拿出來,只要我能把她公公那根煙桿買下,當然也包括那個環兒。
這事聽起來使人發笑,想起來卻讓人心酸。
婦女安放節育環后,特別是生產后安放金屬單圈環后,很可能因子宮頸內口過松,在勞作、下蹲和坐馬桶時掉出體外。這本是農村婦女節育中的常見現象。此事的關鍵在于,那老農無知,大概是在家中地上,或處理糞便時偶然發現此物,并將其作為煙桿飾物,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廢物利用。然而,行者無意,見者有心。作為兒媳,見公公每天將那與自己有關的“晦物”掛在嘴邊,于心有愧,于心不安,于心生恐。這才使她在倍受煎熬中紅顏盡逝。這是一種因“晦物”重見天日所致的自我心理摧殘的結果。看見她惶惶不可終日的急迫模樣,我得幫助她從心理上解決這個問題。
我向她解釋,安放過的節育環僅是個廢物,不是“晦物”。沒有必要因它重見天日而自我折磨,沒有必要擔憂它會給家中帶來災難,更沒有必要因它掛在公公的煙桿上而自覺羞愧。只要以平常之心來化解此事,整個心身狀況就會很快好轉,恢復正常生活。
可是,我的一切努力似乎作用不大。她那固執的觀念、執拗的心理,很難被我的心理疏導說服。她那痛不欲生的哀求,已到了非我去“見義勇為”拿下煙桿不可的地步。因為,她畢竟是個閉塞山村的普通農婦,對于心理調適方面知識的了解幾乎為零。無奈,我只好跟著她外出,順著她的指點,找到了她那正在田頭吸煙的公公。鄉下人對醫生是很尊敬的,我略施小計,便用新買的鑰匙環換下了老農煙桿上的節育環。老人家還以為占了便宜,咧著嘴直給我道謝呢。這一切,都被躲在綠竹林里的她看見了。我走近她,當著面把那換下的環兒扔進小溪,并把那百元私房錢裝進她的衣兜。在回診室的路上,我發現,農婦的笑容頃刻間是這般美麗,她似乎告別漫漫長夜正擁抱著溫馨晨曦。
她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迅速消失在槐樹林里。槐樹溪喲,槐樹溪,外面的世界已很豐富多采,你為何還存在著這樣的尷尬?不過,我仍為自己此次的心理解疑立竿見影而高興,因為我取掉了農婦心中的“環”。雖然,迄今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但相信她的日子會越過越舒坦。
(編輯湯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