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光衡
日前,由無錫中視股份有限公司、中央電視臺影視部、海南電視臺和滁州海頓國際大酒店聯合攝制的20集電視連續劇《恩怨》正在滁州緊張拍攝,劇組讓我為該片撰寫片頭和片尾歌。那幾日,適逢滁州電視臺正在播映20集電視劇《徽商》,看著這三年前自己傾注了心血的作品又一次播出,聽著片首李娜如泣如訴的絕唱,而此時的我正遭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在這酷熱的夏夜里,百感交集,提筆寫下本篇,亦借此回答兩年來一些朋友們的提問:為什么要拍攝《徽商》?這個題材在今天有何意義?
拍攝一部安徽題材的電視劇,是出生于安徽淮北的海南電視臺青年導演王棟的宿愿。在醞釀過程中,他與作家季宇、安徽電視臺編導禹成明、陳樹凡等走訪了徽州,邊走邊議,有了一個初步的考慮,這個初步想法得到當時安徽電視臺臺長吳鐘謨先生的肯定和支持。于是,開始了《徽商》的具體策劃和創作。
王棟先生的愿望也是我們一群闖蕩深圳、海南等特區的安徽人,特別是從商之后對文化的追求尚未完全泯滅的江淮之子的共同希冀。1995年,安徽電視臺曾到海南、深圳、珠海等特區拍了一部16集的大型紀錄片,名叫《安徽人在特區》。在該片拍攝過程中,我得以與該片的撰稿季宇、編導禹成明、攝像陳樹凡諸位先生相識,并討論籌拍《徽商》的有關事宜。隨著籌劃的深入,我們不斷深化著創作的主題,豐富著創作的內容。與此同時,我們這批身在異鄉的安徽人亦在不斷升華著投資安徽、建設安徽、宣傳安徽、回報鄉梓的意識。正是在這樣的背景和環境中,我們參與了《徽商》的創作和拍攝。
拍攝《徽商》,感情使然;選定“徽商”,乃屬必然。
《徽商》的主創人員大都是對江淮文化情有獨鐘的熱心人。我和王棟等雖為海南戶籍,但對安徽卻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結。我在安徽生活了差不多30年,我們曾經把寶貴的青春獻給了生我養我的江淮大地。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我們步入中國經濟特區這個改革開放的前沿。在遠離安徽的天涯海角,我們對家鄉的情不是淡了,而是更濃、更真。我們傾情關注安徽的每個發展過程,我們為家鄉的自然災害憂心如焚,我們為安徽大水后迅速崛起而歡欣,我們遠距離地注視著安徽,更客觀、更全面地加以縱橫比較,倒是更清楚地認識了安徽的特點和優勢。
我們不無自豪:安徽是個好地方。她的地理位置,她的自然資源,尤其是她的人文環境——從古壽州、古亳州到古徽州;從黃山到九華山;從敬亭山到瑯琊山;從桃花潭到采石磯;從花鼓燈到徽墨、歙硯、宣紙;從茶文化、酒文化到豆腐文化;從長江文化到淮河文化;從楚文化到新安文化……安徽的文化底蘊是如此深厚,這是一座挖掘不完的文化寶庫。
以往人們常說,江浙出商人,安徽出文人,出政客。此話似乎不無道理。安徽在經濟上有無建樹?有無留存于世的作為?在沿海相對活躍的經濟環境中,我們從歷史和現實的角度揣摩著家鄉的經濟發展。我們發現,安徽的經濟并非一片虛無,相反歷史上曾有過許多輝煌。這使安徽人為此驕傲,于是,我們理所當然地選定了“徽商”。
徽商是中國歷史上重要而奇特的經濟現象、文化現象和社會現象。它雄居中國商界300年,一時間,“無徽不成商,無徽不成鎮”傳為美談。作為一部20集的電視劇,它以聲像手段從一個層面上對徽商歷史進行了縮影式的總結,同時,它亦是現實生活對徽商遺產精華的一種呼喚。徽商及由此產生的徽商文化,對于今天的安徽和中國,尤其是經濟生活有些什么啟示呢?
首先是走出家門的開放意識。當年徽商走出家門的動因很多,但無論是為家境貧困所驅使,或盡孝遵命,或被宗族習慣左右,或主動,或被動,他們走出來了。人出來了,物也出去進來了。這一步是至關重要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今天的“民工潮”應當有它革命性的意義,誰能說他們不會成為未來新生產力的代表呢?
其次是“誠、信、義、仁”的商業道德。幾百年里,徽商以此建業,為此立本,飲譽商界。今日中國的市場經濟正在經歷初始階段的陣痛而逐步走向成熟,“無商不奸”、“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和“流氓阿飛成大款”正在成為過去。成熟的商品經濟是誠實的經濟,它必然受約于誠、信、義、仁的商業道德。
第三是亦文亦商,賈儒結合的新安遺風。徽商有別于其他商家的一個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儒商風范,亦文亦商,這是多么美妙的一種結合啊!徽商中的許多人以文治商,獲得成功,這也是一種“功夫在詩外”罷。更有大批徽商事業有成,投資文化,捐資教育,善澤千古。
誠然,徽商有許多東西值得我們借鑒和發揚,但也有不少東西值得我們總結和吸取。在拍攝《徽商》的過程中,許多朋友提出,徽商稱雄三百年,徽商足跡遍天下,但它為什么走向衰敗,而且他們的后代不再經商。這個問題提得非常之好,對于今天的安徽經濟界、政治界和文化界來說,從徽商的衰敗中找出原因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我以為,有以下幾點值得探討:
第一,徽商從一起步就先天不足,缺乏自覺的商業意識。徽州早期的商人們和他們的后繼者都是在帶有很強宗法色彩的農業文化觀念的支配下,進入商業活動領域的。徽商走上興商之路多為生存所迫,一旦生存環境有了改善,需要與目標一時得到滿足,興商的動力就隨之衰減。這應該是徽商由盛而衰的根本原因。
第二,重義輕利的義利觀是徽商的成功之所在,也是徽商衰敗的重要原因。徽商文化在商業的發展中得到繁榮,同時也經常地頑強地反作用于商業本身,這有時是積極的,有時卻是消極的。重義輕利為徽商留下美名,徽商本身也引以為榮。但就其本質而言,重義輕利是對商業效能的淡化和漠視,是與商業精神和原則背道而馳的。尤其是已經到了清末,距資本主義在中國開始萌芽至少已有三百年以上,徽州商人仍然懷著舍利取義的古國之風,其節節敗退之勢當在情理之中。在反思安徽經濟發展經驗與教訓之時,我們常常可以感到,時至今日,許多人還在以這樣的義利觀來評判商業現象和人之品行,這是多么的有誤啊!
第三,徽商所信奉的以同族同鄉為基礎的商業行會組織,存在著嚴重的局限性。所謂“商人足跡所至,會館義莊遍行各省”,而其特點都是對外積極競爭,對內保護弱者,這對于克服中國人的劣根性,比如“窩里斗”、“不團結”等,無疑是有益的。但商會組織的領導大都是憑年長輩份而定,裙帶關系盛行,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商人的經營自由和個性發揮;在內部,弱者得到保護,強者受到抑制,平均主義開始逐步滲入。久而久之,必然使其在對外競爭中同樣處于無力的境地。
總之,徽商始終未能樹立起商業效能的觀念,始終沒有培植出對商業的忠心,徽商從商而終的極少,多數人無論是發了還是賠了,最終還是葉落歸根,返回到以農為本的老路上來。
當然,徽商衰敗與中國社會發展的大背景是分不開的,有其重要的社會因素。
我想,在拍攝《徽商》中體會、揭示出這樣一些問題,對于今天的安徽經濟和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都是很有意義的。
我們正在叩響新世紀的門扉。站在兩個千年的交匯點上,每
一個有責任感的人都在回顧,思索,展望。放眼江淮大地,審視安徽經濟,時代呼喚著新徽商。
什么是新徽商?毫無疑問,它是既源于徽商又高于徽商的,它是既弘揚老徽商精華,又摒棄老徽商糟粕的。一言以蔽之:新徽商是具有安徽鮮明特征,充滿著儒商精神,具備中國傳統人文美德和現代管理意識的企業家群體,或叫商人群體。
新徽商的內涵應當包括:
第一、守信、重義。新徽商是商,在商言商,應當遵循市場經濟的一般準則,以利潤的最大化為目標。但在經營手段上,更要遵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商業道德。以誠以信立身,樹立正確的義利觀。
第二,人本、崇文。靠以人為本去實現利潤的最大化。從顧客第一到員工第一,從物質為中心到以人為中心,讓新人文主義潛移默化于商業活動。尊重知識,崇尚文化,以文化人,靠企業家和員工素質的不斷提高,靠企業不懈的高尚的文化追求,步入知識經濟的競爭行列。
第三,仁愛、競爭。以仁愛之心和仁愛之舉去營造企業的內外氛圍,以高效率的現代化的管理藝術在激烈的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
第四,修身、報國。善處經營之道與做人之道,堅守人們普遍認可的做人標準,不因從商而亂為。愛家鄉,愛祖國,具有“取之于社會,用之于社會”的文化品格和社會責任感、使命感。“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當一批又一批具有上述內涵的新徽商誕生,且形成前仆后繼之日,便是安徽經濟與文化水乳交融、興旺發達之時。
作為對文化的興趣和追求尚未泯滅的經商者,我渴望成為無愧于六千萬安徽人民希冀的新徽商中的一員,成為人歡馬躍的新徽商大軍的馬前卒。我們會嚴格按照我們所理解的新徽商的內涵去規范我們的企業目標(以價值觀為導向的企業生存發展的意義)、企業哲學(為達到目標而進行經營管理實踐時必須遵循的思想方法)、企業精神(為達到目標而必須使全體員工具有的思想水準),以及以上述企業宏觀文化為依據的規章、標準、制度、結構、紀律、策略、措施等企業微觀文化即管理實踐。
在實踐新徽商豐富內涵的過程中,對于經商者而言,我以為最重要的是要始終如一地抓住兩點不放,一是正確處理經營之道與做人之道的關系;二是自覺地亦文亦商、賈儒結合。關于第一點,我從來不認為經營之道與做人之道是對立的,當然,我并不認為其二者可以完全重合。經營之道與做人之道在許多方面是有相通之處的。譬如,市場經濟是法制經濟,是要講究貨真價實的,與此相應的,在道德上就要講誠實、講信譽。市場經濟講競爭,在道德上也要講敬業,講發憤圖強,自強不息。當然,經營之道與做人之道不可能完全重合,否則,就會出現極左路線統治時代的謬誤。譬如,經營活動要追求利潤的最大化,做人就不能唯利是圖;經營講競爭,講實力,做人就不能僅講實力,還要有扶弱濟貧之心;市場經濟講等價交換,做人就不能斤斤計較。總而言之,商場上的最終勝利者一定是在經營中充分顯示其極富穿透力的人格力量的人。關于第二點,亦文亦商,賈儒結合,它是企業和企業家自身發展的一種必然,作為一種理念和追求,如果我們在創造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在創造著一種精神財富,那是怎樣的一種樂趣呵!然而,從追求賈儒結合的初始,我們就應該注意兩條:第一,對文化的追求要主動地做,自覺地做,不應當是被動的一種贊助,它必須真的有價值,真正體現自己和企業的審美傾向和審美意識。第二,正確認識和把握文化的功利性與非功利性之間的關系,堅決不搞那些充滿商業味、銅臭味的為企業和個人貼金的庸俗文化。同時,又高度重視文化投入的效益,著眼于對企業和社會最終的得益。
站在今天的高度上,我們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從經濟活動本身來說,從經營者自身來說,越是向著高層次發展,文化的內涵越是增加。從一定意義上說,文化含量高的經濟活動,是高層次發展的經濟活動,文化素質或文化造詣高的企業家,往往都是具有獨到的見解,思想富有哲理的人。他們從事的經濟活動,已經不是簡單的賺錢或謀生的活動,而是一種經營的藝術,它本身就形成了一種文化。
今天,我們已經看到了具有這種特征的新徽商的身影,我們呼喚著新徽商群體的出現。它對安徽乃至中國的經濟文化及整個社會都將有積極意義。《徽商》假使在這個過程中真的起了一些作用,我們將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