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才
天才的神童
1940年8月22日,施光南出生在四川重慶的南山。他的父親施復亮曾在周恩來之后,擔任過黃埔軍校第二任政治部主任;此外,施復亮還曾經是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第一任書記,早年曾同瞿秋白、陳望道、張太雷、蔡和森、鄧中夏、惲代英等共過事。大革命失敗后,由于同陳獨秀的分歧和對形勢的悲觀等復雜的原因而脫黨,獨居斗室,一意潛心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翻譯工作。以后又參加了黨的統一戰線,英勇地參加了抗日救亡和民主運動。母親鐘復光也是我黨早期的婦女革命家,是黃埔軍校武漢分校的女生隊教導員,曾經作為上海婦女界的代表參加過孫中山先牛的治喪工作。
施光南的父母親與音樂無緣,可作為兒子的他卻從小就顯露出某種音樂天賦,小學三年級時他就在全校歌唱比賽中榮獲第二名。解放后,全家遷居北京。50年代新中國燦爛的陽光沐浴著施光南的成長。他酷愛音樂,會唱幾乎所有流傳在神州大地的中國歌曲和前蘇聯歌曲?他還愛跟父親學唱京劇、川劇、昆曲、河北梆子、豫劇、秦腔等。此外,他還會作曲,在一本日記本上,記錄著一支支他創作的歌曲,雖然詞曲的署名是阿查多力亞、哈克拉、巴哈爾、李斌丞、孫蘭等,但這些全是施光南一人創作的。
1955年夏天,15歲的施光南隨父親到青島,在一所俱樂部門口張貼的曲目廣告里發現一首《青年圓舞曲》,這是他的作品——自然他已化了一個怪名字。這天晚上,他第一次聽到了一支專業樂隊演奏他的作品,而且是和許多世界名曲一起在舞會上演奏的。第二年春天,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少年合唱團舉行音樂會,其中有一首《懶惰的杜尼亞》,作者是“阿查多力亞”。那個杜尼亞是施光南從凱特珍斯卡婭的長篇小說《青春》中主人公那里偷梁換柱而來的。施光南可謂膽子不小啊!
由于少年天賦與日后的不懈努力,施光南于1959年夏考上了天津音樂學院理論作曲系,終于步入了神圣的音樂藝術殿堂!
勤奮的作曲家
施光南,1.80的個頭,臉龐寬闊,體魄健壯,實墩墩的像個運動員,一點也沒有“藝術家”那種不修邊幅的風度。倘若他在街上走,或在公共場合,沒有人會注意他。可是,凡是稍微喜歡音樂的人,他的歌,無論是《打起手鼓唱起歌》、《周總理,你在哪里》、《祝酒歌》、《吐魯番的葡萄熟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等,哪一首不被人們贊賞、稱道?哪一首不響徹在祖國的長城內外、大江南北?有人說,凡是有音樂會的地方,就會有施光南創作的歌曲。
有一段時期,組織部門曾經有個動議,準備請他出任國務院一個重要文化單化的負責人。在征求他本人意見時,他卻誠懇地表示:我十分感謝黨的信任。就我個人來說,我更愿意也更適合作一個音樂藝術家,在我們國家適合于當領導干部的優秀人才不乏其人,但是,音樂專業人員卻太少了。我是黨和人民培養多年的音樂工作者,還會讓我繼續用我的專長為人民服務吧!施光南的一片落座赤情,感動并說服了組織部門。就這佯,施光南仍舊把頭埋在五血線譜里。
在施光南的日程表上,幾乎沒有口與夜之分,沒有寒暑,沒有休息天,當然更沒有侃大山、搓麻將、打牌的時間。有一次,施光南應邀出席了一個聯歡舞會。舞池里婆娑起舞的倩影在歡快地移動,各種桔黃、鮮紅、淺綠的飲料在人們手中傳來傳去,氣氛十分熱鬧。只見施光南一人呆呆地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兩眼發直,身體一動也不動,眼鏡在手里拿著。筆者走過去問:“光南,干什么哪?”他笑答:“種豆芽菜哩。”(五線譜音符因形似豆芽,故有此稱)。我拖起他來:“別太傻干啦,讓腦子休息一下吧!”他卻婉言謝絕:“別、別!時間不夠用……”他就是這樣在拼搏、在勤勉地工作,頑強地追回失去的時光。他不愿意應酬,甚至不愿意花時間去看病(在他用了10多年的病歷卡上,只記錄著一次“看牙”的記錄)。在他將近50周歲的時刻,終因勞累過度遽然中風,撲倒在鋼琴上,辭世而去。
清貧的藝術家
改革開放的年代,一陣陣拜金狂潮撲面而來,沖擊著每一個人。1987年以前,施光南已擔任全國青聯副主席、全國音協副主席。但他的工資卻是按藝術創作級別拿的:每月105元。像他這樣一位知名度很高、國外有人愿意高薪聘用的作曲家,在逝世前卻還在使用一臺“磚頭”式小錄音機。一次,筆者去看望他,正值意大利聲樂之王帕瓦羅蒂來華演出,見他手里拿著剛去排隊買來的兩張門票,人民幣32元。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比他與詞作者曉光創作的劃時代作品《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全部稿費還多2元!施光南愛吃魚,不過他所吃的魚的等級在逐漸下降。起初,他說黃魚最好吃,后來又說帶魚好吃,再往后就是橡皮魚,再后來又鄭重其事地宣布,鱈魚也非常好吃,很便宜,“才一塊多錢一斤”(當時的價格)。雖然施光南說這些話的時候,面上在笑著,但聽者無不從心里在流淚——在為一個藝術家的窮酸而流淚!
施光南平生為人胸懷坦蕩,性情剛直,待人誠懇。淡泊無奢,尤憤銅臭,更恨媚骨,因此不可避免會得罪一些人。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入黨愿望一直未能實現。1984年初,團中央、全國青聯組織一批青年藝術家到“老、少、邊、窮”地區慰問演出,決定成立一個臨時黨支部,大家一致推薦施光南擔任支部書記,可施光南卻非常尷尬——他還不是一個黨員!直到慰問團演出歸來,在中央一位領導同志的干預下,他才實現了入黨的宿愿。
改革開放的年代,一些“明星”紛紛走穴,一夜之間暴富比比皆是。有人也勸施光南去走幾回“穴”,扒幾盤帶(音像帶),進幾次“棚”(錄音棚),賺些錢再搞事業,也算“退一步進兩步”嘛。施光南拒絕了。他不干涉別人,但決不允許自己在藝術上有絲毫的墮落。他幾百首壓在抽屜里的創作歌曲,由于自己沒有錢,而所在的中央樂團和音樂家協會也沒有錢來舉辦他個人的作品音樂會,只好束之高閣,成為“廢紙”。人們完全有理由說,施光南的悲哀不亞于晚年的貝多芬。貝多芬雙耳失聰,為聽不到自己寫的輝煌樂曲而憂傷;而施光南則為大量的作品積壓、變不成音樂、變不成時代的精神財富而痛苦。
一生都在追求美
古往今來,幾乎所有高尚的藝術家都追求美,施光南也不例外。施光南認為音樂必須美,美才能使人得到陶冶,才能培養人的高尚情操。沒有美就沒有音樂。
有那么一段時間,臺灣歌星鄧麗君的歌聲鋪天蓋地彌漫了整個神州大地。港臺一些新聞媒體甚至叫囂,“現在大陸白天鄧小平,晚上鄧麗君”(指晚上鄧麗君的歌聲覆蓋大陸)。作為人民音樂家,施光南感到有一種不可推卸的、沉甸甸的責任感。他不止一次地表示出對大
陸當前歌壇上“露、透、扭、吼”不正常現象的憂慮(指歌手在舞臺上穿衣服越裸露越好、越透明越好、屁股越扭越好、唱歌越吼越好)。他說:“流行的,不一定代表時代。抗日戰爭時期,《毛毛雨》和《義勇軍進行曲》都是廣為流行的歌曲。但最后呢?《毛毛雨》死亡了,而《義勇軍進行曲》卻成了民族的心聲。我們必須盡快地創作出健康的抒情歌曲,不能只有鄧麗君這樣的曲子!”于是,他和他的同事、同仁拿出了一批閃爍著80年代色彩的藝術歌曲,如《潔白的羽毛寄深情》、《妹妹找哥淚花流》、《太陽島上》、《青春啊青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及時抓住機會,舉辦了“當代青年最喜歡的歌”的群眾評選活動。包括上述幾首在內的15首新歌一下子風靡了全國,這才把鄧麗君之類的靡靡之音壓了一點下來。
施光南在創作中長于捕捉感覺和印象,善于把握風格和情緒。他不滿足于根據現成的或收集的音樂素材加以演繹和發展,不求“形似”而求更多的“神似”。他寫的《吐魯番的葡萄熟了》是新疆味,卻決不是從哪一首新疆民歌中改編而來的,它比新疆味多了一種深沉、雋永和細膩。他認為,作為一個時代的作曲家,應該對時代脈搏律動有準備、有感受。基于這一點,他十分強調自己的創作在民族風格和時代精神上的完美統一,于是寫出了既充溢著清新的泥土氣息同時又充滿時代節奏、韻律的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震撼著整個時代,人們久唱不衰。
施光南最后的一部作品是大型歌劇《屈原》。為了這部蘊含愛國主義永恒主題的宏篇巨作,他在心中醞釀了20年。其間,他曾專門給郭沫若寫過信并得到了郭老的熱情的鼓勵,而從他著手把跳躍在腦際中的音符寫到譜紙上直到舉辦音樂會,都是他逝世前小久的事。正式在舞臺上獻演卻是他逝世8年后的事!“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施光南推崇屈原這位2000多年前楚國三閭大夫,是因為屈原身上熔鑄著我們民族的心理素質和精神風貌,能煥發出精神美、品格美和行為美!
是的,施光南一生在追求美!他短促的49歲年華都在譜寫一首美妙而又高亢的交響樂章!它的主題就是我們親愛的祖國與人民——他苦苦地追戀著、熱愛著、擁抱著的祖國與人民。他希望我們的祖國有更多的民族歌劇、舞劇和民族交響樂,他希望有中國的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然而,他壯志未酬竟溘然辭世!他雖然是帶著過多的遺憾和深深的眷戀過早地離開了人世間,永遠地離開熱愛他的人們!但他短暫的一生卻給祖國和人民留下了,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他不朽的作品以及他的品格、思想、精神和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