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深思的黑白
陳光俊
我們在談論黑白的時候應該有所區分,真正經典類的黑白照片與新聞報道類的黑白照片應該是有所區分的,對于新聞報道類的黑白照片來說,拍攝的瞬間應該是第一目的,影調素質等其他要求便排在第二位了;但是我們在看一些非常經典的黑白攝影畫冊時,諸如亞當斯、韋斯頓以及現代美國的一些聲望極高的攝影家,他們選擇拍攝的主題可能都非常一般,一間房子、一根草、一朵花……,我們誰都可以隨意找到這樣的題材,但是我們最終出來的結果卻不一樣。為什么呢?這就是關系到對攝影的理解問題。過去我們拍的黑白照片主要重視題材,內容也多是贊美生活等等向上的主題,而對后期的制作便有所忽視了。其實黑白照片的后期環節含有很大的藝術成分。我們的攝影教材中也有亞當斯的“區域曝光”之類極具價值的技術文章,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嚴格地按照他的方法去做的。所以一個好的攝影師在拍攝的時候一定知道這張照片應該怎么沖洗、制作,這才是最關鍵的。
過去我們用伊爾福、柯達的涂塑相紙已經感覺非常好了,其實這種相紙純粹地是為新聞報道而設計的,這種紙的優勢是快,可以用機器沖洗,而紙基紙是不能用機器沖洗的。國外一些好的黑白攝影者一定都是用紙基相紙。也許我們已然擁有了很好的材料了,但是我們能否把材料的水平發揮到極至,這才是關鍵,也是最值得我們去研究的。現在,我們國內的攝影人士只要條件允許,從照相機的機身、鏡頭到膠卷、相紙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與國外一樣,絕對不會比國外攝影師的器材差。我們試想一下,象亞當斯、韋斯頓、紐曼那個年代的鏡頭怎么可能與我們現代的鏡頭相比呢?可是他們所達到的影像效果卻是我們至今所達不到的。這是很值得去深思的。
現代黑白照片的主流方向應該是屬于經典類的,這與我們過去所熟悉的黑白照片已經完全是兩個概念了,過去拍攝黑白照片是因為黑白照片沖洗簡單且經濟,而現代拍攝黑白卻是一件沖洗工序復雜且消費昂貴的工作,現代社會又是一個高速率、快節奏的時代,人們注重結果,但忽視過程。所以目前黑白照片不可能大規模地得到普及。
在國外,黑白照片也是非常貴族化的,很有錢的攝影師才會進入黑白攝影,而有條件的家庭也多以經典的黑白照片作為裝飾,黑白的品位和地位也是彩色不可替代的。在國內,喜歡拍攝黑白的人士仍將受到各類條件的制約,如:是否有經濟條件建立標準的暗房,是否具有一整夜做一張片子的韌勁,是否有時間靜下心來對攝影的全過程進行仔細的分析研究……。所以我個人認為,現代黑白的主要消費群體不會太大,因為它太復雜了,也因而更值得我們去深思了。
黑白需要用心去感受
張 左
想起自己剛搞攝影時,由于受當時經濟條件的限制,拍照片只能從黑白做起。自己也只有一個心思,那就是勤奮踏實地學習,利用一切時間去拍攝,精心細致地去制作每一幅照片。多少個春、夏、秋、冬,周而復始,我的努力也是這樣始終如一。逐漸地,自己掌握了一些拍攝技術以及黑白照片的制作技巧。并深深地感受到用黑、白、灰表現五彩繽紛的社會和人生的獨特魅力。
現今,彩色圖片受到了數字影像的猛烈沖擊,黑白照片則更加無奈地在攝影這個紛繁的大環境中黯然生存。不可否認的是,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對照片的需求越來越多,彩色的真實、黑白的寫意、數碼的便利……。艷麗的彩色攝影比陳舊的黑白灰更直觀,也更簡單;數字影像更加簡捷,各類效果在數字化面前更能夠輕而易舉地得到展示。與前兩者相比,黑白與人們之間的距離已然越來越遠了。它的制作太原始、太累人,太難掌握了。
談到攝影,我認為應該要走自己的路,拍攝出有自己想法的作品。所以我不想去追求彩色攝影,更不想去操作數字影像。可以說在目前的攝影走向面前,我保守,我依然會執著地對待黑白攝影和暗房制作,我認為只有把拍攝和后期加工完全統一起來,才能體現出攝影創作的魅力。
我喜歡默默地做著自己愿意做的事,喜歡體味黑白給我帶來的樂趣和享受。現如今,在各類影賽、影展和畫冊中,黑白的比例太小了,在絕大多數的商店中也很難見到黑白膠卷,更別說相紙、藥品了。從這一點不難看出黑白的市場需求已是極為慘淡了。攝影愛好者們大都愿意將金錢投入到新型相機、高檔鏡頭,拍攝效果不理想時,便改用120,再不盡人意時,又瞄向了4×5、8×10。很少有人會重視后期制作的,更談不上在暗房設備方面進行投資了。
在許多上乘的攝影佳作中黑白照片居多,能留存的、有味道的照片仍是黑白的,哪怕是一張留影紀念照,也不難從中感受到黑白的內在韻味。我希望愛好攝影的朋友,有機會還是多拍些黑白照片,有條件的最好多動手做做黑白照片,仔細地品味拍攝和制作的樂趣,用心去感受黑、白、灰獨特的美感,或許會從中領悟到攝影的真諦。
貴族化的黑白
聞丹青
這年頭,拍黑白照片可不容易,得自己沖自己放,哪象彩色片,拍完之后往沖印店一送就齊了。雖然個別也有一、兩家專業店有黑白業務,但價格高,質量也不盡如人意。現在玩黑白要有時間有錢才行,不象二、三十年前,因陋就簡湊合一下就可以了。
1970年前后,正是文革中期,最初的急風暴雨式的斗爭過去了,抄家、打人、游街、武斗的少了,紅衛兵和革命群眾的大串聯結束了,在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幾乎所有業務工作停止了,只有政治運動在沿著自己的軌跡運行。這時,許多還沒有受到沖擊或遭受過一些沖擊暫時平靜或沖擊了別人也受到別人沖擊或不積極參與運動的人們成了逍遙派(逍遙派多么好聽的名字,好象是金庸武俠小說里的門派。豈不知逍遙派與它的對應詞——造反派、保皇派、當權派,在經歷過文革的人們心中,在已經寫就但還未成文的中國歷史中,是多么沉重的詞語。)。人們獲得了大量的時間,織毛衣是女同胞的日常工作,玩礦石收音機、無線電、半導體是孩子們最好的智力消遣,而照相則為許多人所熱衷。
有一段時間,王府井的照相館里,不僅店堂貼著“為人民服務”,也落實在行動上。人民群眾有自己印放照片的要求,照相館就出售配置好供人零散購買的顯影液、定影液,盛在帶龍頭的搪瓷水桶里,一百毫升幾分錢。相紙一般都是裁成小張小包裝,更令人興奮的是隔段時間就出售一批按斤兩賣的裁切下來的紙頭紙邊,窄的也有兩英寸,寬的四、五英寸,這簡直是最新指示之外的最大喜訊,院子里的孩子們奔走相告,爭相購買。
最開始都是印相,兩片玻璃一夾,臺燈一開就曝光了,接著顯影、定影,照片就出來了。后來找幾塊木板釘巴釘巴自制成印相箱。再后來,開始自己制做放大機,鐵制暖瓶外殼當燈室,固定上兩塊凸鏡,下面擰上個鏡頭,再加上些木工鐵工,雖然晃晃悠悠,也不甚美觀,但的確可以放出照片。我見過有些心靈手巧的人自制的放大機也頗象模象樣。相信時至今日不少人家里還會存有這玩藝,只可惜中國現在沒有攝影博物館來收藏它,若是巴金老人建立文革博物館的提議得以實施,收將進去也是歷史的一個碎片。
照片出來之后需要上光,這可是件既有意思又令人心焦的事,在擦干凈的玻璃上涂些滑石粉,再把照片貼上去。照片逐漸干透,逐漸翹起來,最后“咔”的一聲掉下來,看著一張張照片“咔咔”落下,心里別提多高興了。但有時由于處理得不好,照片就是穩穩地貼在那里,或是有個局部不肯松開,性急的就上手撕,結果常常把照片的藥膜撕下來,搞得好掃興。
那時放照片都在晚上,把門窗稍加遮擋就可以了,夜是靜靜的,數著秒表的嘀嗒,暗暗的紅光里充滿了無數的樂趣。
現在,還是放大照片,放大黑白照片,要想拿出真正的黑白照片,沒有高質量的設備,沒有好的材料,是幾乎不可能的。過去自制的或低檔的放大機放出照片四角發虛,制做虛光照片倒是歪打正著,放制一般照片由于主體通常處于中心,四邊發虛就湊合了。用高質量的放大機放照片,從中間到四角光線均勻同樣清晰,感覺真的不一樣。
如果把整個攝影過程細細數來,膠卷是第一關,適合需要、質量上乘的膠卷是一切的基礎。對于拍攝過程,撇開對照片的主觀處理如構圖、用光、立意等不談,從技術上說拍攝時最重要的問題是曝光正確和把持相機的穩定,再下來就是膠卷的沖洗,以上步驟的總和,決定了一張底片的優劣。好底片是好照片的基礎,否則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將底片沒有紀錄的東西放出來。
當你拿著一張上好的底片走進暗房時,就開始考驗暗房了,放大機怎樣?放大鏡頭如何?暫且不談它的便捷性與舒適性,只要求它對底片的表現能力。我們曾作過一次試驗,同一臺放大機,同一張底片,使用幾百元的鏡頭時畫面中的細節模糊一片,使用幾千元的鏡頭時,同樣的細節清晰可辨。
放大紙的選擇性就更大了,國產的、進口的,固定號數的和可變反差的,涂塑的、紙基的,還有更重表面類型的,總之為最佳效果可以選擇最適合的。
放大過程是技術性很強的工作,足可以著一本書。這里只想就顯影問題說兩句,它本應該是定時、定溫嚴格而又單純的一步,但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我們常常溫度隨室溫,時間更隨意,影像差不多就提前起鍋,還差點的多泡會兒,實在不行還有藥液加溫、局部摩擦等高招。把本應單純的復雜化,打破嚴格的時間,增加了可變因素,使整個過程難以量化。
現在,玩黑白攝影實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很多人沒有好的條件,而有條件的人常苦于沒有時間。野菜原本是窮人無奈的選擇,時代變了,它登堂入室被稱為山珍。黑白攝影似乎也是這樣,低水平制做的照片拿不出手,投稿、參賽日益難以取得效果。所以說黑白攝影趨向貴族化。
不輕易招惹黑白
竇海軍

吳寅伯 攝《水巷》1982年5月攝于蘇州(蘇州古城內河道縱橫,有東方威尼斯之稱),作者立于略高于地面的一座石板橋中央,以初夏的較密樹葉遮擋了直射鏡頭的太陽光,用哈蘇相機、50mm廣角鏡頭加二號黃濾色鏡、柯達plus X膠卷、F11光圈、1/100秒拍攝。
很長時間流行著這樣一種說法:彩色照片在評選時比黑白的占便宜。不只是一種說法,事實也如此。不知不覺地,這個說法不但沒什么人提了,甚至還有倒過來的苗頭。在如今較高級、較藝術的評選中,黑白照片反倒比彩色照片更加招眼,尤其是制作精良的黑白照片,更有著先聲奪人的優勢。為什么出現這樣的轉換?最表層的原因是彩色照片的普及率比黑白照片高出很多,滿眼皆彩照,造成了人們視覺上和心理上一定程度的麻木,于是又把目光轉向相對稀少的黑白。求新求異是人的本能之一,他同樣表現在審美趣味方面。就此,慣有“創新到死”之稱的畢加索還有一句少為人知、不大好理解的話:“我就不相信藝術中有什么創新,藝術只有輪回”。不說這話是不是真理,但也卻有一定的道理。人們的注意力轉向黑白照片的苗頭,恐怕也不乏懷舊、輪回的根據。
就我個人而言,如今也是更喜歡看優質的黑白照片,尤其是前些天在“中國攝影在線”網上看了亞當斯的一些彩色作品,就更覺得黑白照片的魅力是永遠不會被取代的,甚至不會因時間之水的沖刷而削弱。
20年的影齡,我自然也是拍黑白起家的。然而越干,越看,越感到拍好、洗好黑白照片的不易。最讓人泄氣的是,在美術館看亞當斯的原作展時,我的老師也坦言自己洗不出這樣的照片。如今回想,那時我已經結識了不少的攝影前輩和名家,但卻沒有一人、一本書能夠就如何做出純影派照片給我個詳細答案。我敢說,時至今日,中國在黑白攝影語言的把握方面也沒能趕上20世紀30年代美國純影派的水平。雖然我們今天可以搞到世界上最好的相機、放大機和感光材料,但我們的軟件——技術和藝術方面還沒過關。這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我井底之蛙不見中國黑白攝影之真人。
談黑白,總拿純影派說事兒,難道只有它是黑白攝影語言的唯一至高境界?當然不是,多元化才是藝術語言的根本,黑白攝影語言同樣如此,純影派的語言只是黑白攝影語言的重要風格之一。但應該肯定的是,純影派時期是西方人探索精確控制黑白影像技術的大成時期,其意義不單單是制作出了細膩豐富的黑白照片,更重要的是他們獲取了駕馭黑白影像的經驗和能力,為后來的發展奠定了技術方法的基礎。可惜的是,中國的攝影師至今也沒能真正補上這一課。
雖然控制黑白影像的方法屬于科技范疇,但它最終還是不能脫離藝術的,所以與心境有關。毛毛躁躁的心情,急功近利的活法;瑣事纏身、創作欲望淡弱,又怎能扎在暗房里平心靜氣地參黑白之禪,悟影調之道?尤其自己連個暗房都沒有,做片子之前那套準備工作實在是好心情的殺手,等到將底片插進放大機時,精力、體力和好心情都損失了一多半。如果進入不了狀態,如果沒有好心太的支撐,就還不如做個光想、光說不練的虛把式、嘴把式;就還不如把反轉片往圖片社一扔來得舒服、痛快。談到好心態無非有兩種,一是超乎一般的癡迷執著,二是常人難以達到的平和沉靜;唯有浮躁、巧滑、心猿意馬是藝術的大敵。我想,當自己還不能洗去虛浮的時候,當自己還不能像靜夜獨品一杯香茶那樣對待藝術時,最好還是別去招惹比彩色要純凈許多,比彩色更需要真功夫的黑白攝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