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患者命喪庸醫手

劉玲玲 馮濤 俞曉敏

恐怖之夜

1999年1月底的一天夜晚,天已全黑了,呼嘯的北風掠過京郊的麥田。一道刺眼的燈光劃破夜幕,這是一輛紅色夏利車的前燈。

夏利車停在京良公路北側,周圍一片瓦礫。開車的司機是個女的,她把頭埋進方向盤,不敢抬頭。偶爾將雙眼轉向車燈,流露出幾絲驚恐。這時她聽見車上的人向下拋物的聲音。這沉悶的聲響又讓她一驚:這是扔人體,確切地說是扔尸體的聲音。她不敢再想,重又把頭埋進雙臂,只聽到車廂外掩埋物體的碎磚亂石聲。

十幾分鐘以后,掩埋物體的徐運善、汪家春急忙回到車廂。

女司機強忍胃里翻騰的酸水與腦中的恐懼,勉強把他們送到一個飯館,自己悄悄返回家中。

女司機愈想愈疑,愈想愈怕。她是被親戚徐運善呼來幫忙的,其間疑竇叢生,但她不敢聲張,讓她何處停車,何時關上車燈,何時啟動汽車,她無不一一照辦。回到家中,她仔細回憶了剛才的一幕又一幕,更堅信自己的猜測:他們把人殺死了,剛才去掩尸滅跡。

女司機睡不著覺,當晚呼徐運善,第二天她又親自去找徐,聲明徐不應把她拖進泥沼,要求徐同她一起去自首。合開診所的汪家春、徐運善一起哀求:不能去自首,去了是自投羅網,不去誰也不知道,什么事也沒有。他倆緊攥女司機的胳膊,不讓她去舉報。女司機放聲嚎啕,在街頭哭天喊地,嚷嚷起來:他們殺了人,把人埋了。汪家春心虛,慌忙放手逃跑,女司機趁機進了派出所,向民警揭發了一起聳人聽聞的殺人滅跡案。

非法診所

事情要從頭說起。案發地點在本市宣武區宣武門東大街22號樓一地下室內。它對外掛牌為:北京中醫藥研究開發協會宣武門診所。法人代表為周國林,是一個體診所,行醫范圍有內科、外科、中醫科、婦產科及皮科。周國林于1998年11月26日將診所轉包給了既無行醫資格,又無執業證明的湖北省農民汪家春,限期為兩年,即自1998年12月1日至2000年12月1日。在這份協議中規定:周國林負責提供診室一間及桌椅,汪家春每月需付2000元,每次預交3個月租金,出了問題,責任一切自負。這里須說明:周國林作為個體行醫者,明知《醫療機構管理條例》規定:個體診所不得私自轉包給他人。

他卻為金錢驅使,連姓汪的資格也不驗,便將生殺予奪的行醫大權交給了這位毫無行醫資格的湖北農民。致使汪開業僅兩個月,便因違反醫療操作規程,造成患者死亡。

神秘的聲音

事發當天上午十點,汪家春、徐運善等人在診所打撲克牌,驀然響起一陣電話鈴聲,汪家春接過電話,傳來一位男子的聲音,詢問能否看病,是否需要登記或驗身份證明。

汪家春的回答讓對方很滿意,他表示除了交錢,不需任何手續,并且一切為患者保密。然后扭身告訴正在打牌的徐運善等人,下午有一個人來看病,示意眾人回避一下。

徐運善猜到這是個不愿意讓人看到的敏感人物,于是讓無關人員回避,他起身出門,踱到街道旁的報欄隨意瀏覽以消磨時光。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自己在診所的投資,什么時候能收回本金,什么時候可以賺大錢。

照目前情況,贏利應該不成問題。來此就診的多是些有點錢,招花惹草又愛面子的人,只要能治病,他們不怕花錢,只求保密。而醫生呢,只要錢能掙到手,別的一概不多問,彼此心照不宣,配合默契。但不待他從發財夢中驚醒,汪家春陰沉著臉出現在他面前:"快回去吧,老徐!那人(病人)休克了,你快回去看看!"

徐運善跌跌撞撞地跑回診所,見到一個50多歲微胖的老頭,正靠在簡陋的診床上,兩腳著地,診所另一位幫工在一旁扶著他。徐運善上前幫著托住病人魁梧的身軀,汪家春一旁焦急地嚷著:"別把他放平,給他打了兩針強心針,不大見效。"

徐運善連忙端詳病人,只見他雙眼緊閉,嘴唇發紫。一摸心臟,呼吸已經很微弱。汪家春又給這人屁股上打了一針強心針,不見動靜。三個人手忙腳亂,雖是嚴冬天氣,他們身上都急出了汗,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等了一個多小時,汪家春無奈地吐出幾個字:"沒心跳,沒脈了。這可如何是好,病人死了,活不過來了。"

據徐運善后來交代:這個患者是下午兩點左右來的,來時很謹慎地打量了四周,確定無人注意后才接受檢查,他被確認患有二期梅毒,生殖器紅腫潰爛,看來不治不行了。患者出于保密的考慮,使用了一個假名。他個子較高,身材魁梧,長得長方形的國字臉,穿著簡單,但衣服的質料比較講究。從這位匿名者的舉止能夠看出,他慣于支配、命令,雖然身處陌生診所多少有些拘謹。聽口音他是北京人,此外他不肯泄露過多的職業及家庭背景。

汪家春決定為他打青霉素。這個湖北農民沒有行醫執照,是在一個多月前才來這個診所承包的。不知是出于疏忽,還是缺乏基本的醫療常識,他竟然忽略了最關鍵的治療環節:他沒有給患者做皮試!注射青霉素,應該先做皮試,確認無過敏反應才能實施,否則患者有生命之憂。一旦出現過敏反應,發作之快,是難以搶救的。

果然汪家春把大劑量的青霉素推進患者體內后,就出現了可怕的后果---患者頓時嘴唇發紫,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郊外埋藏尸體

面對患者尸體,徐運善也驚得快沒脈了,他想到:診所的醫生出事故治死了人,診所肯定要關閉,要罰款,要吃官司。診所里有他上萬元的股份,這是他的全部積蓄和借款。

一旦診所關閉,他將血本無歸。為了不使發財夢破滅和逃避法律的制裁,汪家春和徐運善想到了一塊,愚昧與貪婪使他們置國法于不顧,置人命于不顧,選擇了私自掩埋的處理法。汪家春對眾人說:"趕快把尸體抬出去!"他們商量怎樣棄尸,找三輪車不行,太惹眼;叫出租車到城外丟掉,也不行。焦急中,徐運善想到外甥女王彩秀租有一輛轎車,于是叫她幫忙。事不宜遲,徐運善跑到診所外的電話亭撥電話,他心慌手顫,撥了幾次竟撥錯了號。

終于叫通了王彩秀的手機:"彩秀,你現在干什么呢?""我在外面帶孩子吃飯。""在什么地方?""在翠微大廈的麥當勞餐廳。"徐運善一時語塞,只告訴王彩秀有急事要找她,讓她一定在原地方等他。接著,徐運善返回診所,叫上汪家春打車飛奔麥當勞餐廳。徐運善、汪家春風風火火地趕去,見到王彩秀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現在能不能租輛車?王彩秀搖搖頭說,"太遲了,人家下班了。"她略一遲疑又說:"不過我三天前租了一輛夏利(轎車),現在在停車場呢。"汪家春告訴王彩秀:診所有個病人挺危險,求王彩秀幫忙拉到城外去。

王彩秀開車把孩子送回城郊外婆家中,又把徐運善、汪家春送到診所。令王彩秀奇怪的是:剛才心急火燎的兩個人到了診所又磨磨蹭蹭,不肯馬上行動,理由是天還早。過了半個小時,汪家春才背出一個病人,樣子很吃力。診所兩名幫工一左一右挾著病人,把病人連推帶塞地弄進狹窄的車廂。車子朝大興方向飛馳,時間已是晚上九點。開到京良公路時,四周一片漆黑。汪家春指揮王彩秀開上一條土道,并讓關閉車燈。王彩秀不知何意,滿心疑竇地關上燈,將車掉頭。

徐、汪二人拖出病人的尸體。在拖拽中,衣服從尸體上被拽掉,兩個人胡亂地把衣服蓋在尸體上,把尸體拖到一個土堆邊,兩人在匆忙間沒帶任何工具,只好用手胡亂地扒拉著雜土,把尸體掩埋了,才喘著粗氣上了車。死去的患者姓李,男,59歲,生前系國家某機關處長,因不明原因染上性病。他擔心消息傳出不利名聲,便私下到個體診所就診,一念之差,葬送了性命。

直接行醫致人死亡的汪家春聞風逃竄被通輯。徐運善良心發現,同女司機一同到公安機關自首,我國刑法第

310條第一款規定:明知是犯罪的人而為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宣武區人民法院認定徐運善犯有包庇罪,判處徐運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本欄目責任編輯: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