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之死

●姚雪垠／文戴培／圖

清兵占領北京，建立大清王朝。大順軍在清兵的追逼下節節敗退。李自成最后放棄長安，與高夫人各帶一支人馬，分兩路退往湖廣。

李自成在武昌戰敗，在富池口又被敵軍劫營偷襲，他率殘兵倉皇出逃，聽說汝侯劉宗敏和軍師宋獻策被俘，不禁連連頓腳，說道：“這是天意亡我，奪去我的左右膀臂牎

在清兵的追趕下，李自成僅率數百殘兵進入湖北通山縣境，希望得到皇后的消息，以便合兵一處，重振旗鼓。不幸的是，此處的老百姓，不是逃避、便是憑著山寨抗拒，使李自成這一支只有幾百人的饑餓疲憊的隊伍既得不到食物，也得不到消息。

這天下午，李自成到了九宮山附近的一個山口，突然與入山搜索的清兵遭遇。他的這支小部隊毫無斗志，一見清兵迎面而來，立即四散逃命。逃不脫，或被殺，或投降。李自成身邊只剩下二十多人，多是步兵。經過一座小山寨時，被鄉勇攔住去路，放了幾銃，一陣吶喊，這二十多人也各自作鳥獸散了。

李自成單人獨騎，沿著一條河谷逃去。不知逃了幾里，他聽見背后有人呼喊“搜山”，還有關外人的聲音。正無路可去，忽然看見右邊山根處有一土洞，洞口長滿荒草，洞前有一條小河。他涉水過河，扒開深草，躲進洞中。

一陣濃云布滿天空。忽然下起雨來。李自成想著敵人這時不會來了，便在一塊濕漉漉的石頭上坐下休息。剛坐下，聽見地上有一種微小的響動聲，他本能地睜大眼睛，抓住劍柄，在昏暗中發現左邊地上有一條大蛇正對他昂首凝視，目光閃閃，不時地吐著舌頭。他抽出寶劍，猛剁下去，將大蛇剁為兩段，又接連剁了兩下，然后用劍尖將斷蛇挑向遠處。

雨繼續下著。李自成實在困極了，靠在黃土洞的壁上睡著了……忽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一乍醒來，洞外陽光耀眼，雨早停了。他從暗處看得很清楚，河對岸走過一隊搜山的敵人。幸好剛才一場大雨，把他和馬踩的腳印沖洗得干干凈凈。一隊清兵走過去了，他才輕輕嘆息說：“真險啊牎

天色漸暗，李自成用剩下的一點豆料喂烏龍駒，自己也在嘴里嚼爛了一些，強咽下去。第二天，李自成沿著九宮山一條荒僻的小路走去。臨近中午，他又饑又渴，汗水順著兩邊臉頰不住地流下來。在路口碰到一個老婆婆。老婆婆籃子里裝著一種叫作“粑”的食物，是給山上鋤地的兒子送去的。李自成說了許多好話，還從懷中摸出二三錢碎銀子塞給老婆婆。老婆婆看出這個陌生人出于誠意，也實在餓得可憐，便收下銀子，將籃子里的粑全部給了他。

李自成得了這些粑，十分高興，趕快坐在樹下，將粑吃完。他實在疲倦，將烏龍駒的韁繩纏在胳膊上，靠在樹上竟朦朧地睡熟了。

李自成的行蹤被一群鄉勇發覺，他們慢慢地跟蹤圍了上來。

烏龍駒首先警覺地發現了敵人，它用韁繩猛拉李自成的胳膊，李自成睜開雙眼，一躍而起，拔出花馬劍。前來的一群鄉勇被嚇得不敢逼近。鄉勇們一面吶喊，一面點放鳥銃。李自成知道自己已被包圍，他一面躲避著，一面準備騎馬，殺開一條血路，鄉勇的幾桿鳥銃同時點燃爆響，李自成不幸受了重傷，栽到地上。

烏龍駒嚇了一跳，低下頭去。咬緊李自成胸前的衣服，想幫助他站起來。李自成猛然用力坐起，一名鄉勇頭目已奔到他的身邊，將紅纓槍向李自成心口刺去，李自成用寶劍一擋，因受傷后手腕無力，花馬劍被撞飛脫手，他急忙抓住紅纓槍的前端，順勢一拉，那人踉蹌地跌倒在李自成的腿邊。李自成不顧重傷，用最后的力氣突然躍起，按住了敵人，拔取腰間的短劍，卻同時被另一名鄉勇的鐵鏟砍中了頭部。李自成頓時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終于被殺。烏龍駒不忍離去，亦被擒。

選自《李自成》第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