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人熊斗智

●詠桉／文●啟華／圖

比頓從小就聽過許多家族的父輩們出生入死，同熊進行驚心動魄搏斗的故事。其中，最緊張激烈的是同魯道夫進行的多次生死搏殺。

魯道夫是一頭雄性的北美棕熊，狡猾多詐，殘忍兇狠。從２０世紀８０年代起，它就經常對比頓家族進行騷擾侵犯。它曾經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潛入比頓家的鹿圈中，將他們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馴鹿，全都咬死。雖然熊已經被列為受保護的野生動物，可是由于魯道夫對比頓家族的危害特別嚴重，因此加拿大有關部門同意比頓家族將魯道夫“捕捉歸案”。然而多年來，比頓家族卻始終沒能如愿以償。

１９９６年深秋的一天，比頓回到故鄉探望親人。在穿越一片荒山野嶺時，他一不小心，一腳踩空，跌入一個陷阱中，一下子昏了過去。

比頓流了不少血，感到冷。忽然，他覺得有什么東西好像在舔自己的臉頰、額頭和嘴巴，暖暖的，非常舒服。他睜眼一看，大吃一驚，竟然是一頭熊犓馬上一躍而起。

咦，怎么好眼熟，仔細一看，比頓不由得魂飛魄散，原來它就是魯道夫，對比頓家族充滿仇恨的魯道夫

在生死存亡之際，熊居然軟硬兼施

魯道夫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比頓。驀然，它的眼中顯出一種異樣的光。

“它很可能已經認出我是比頓家族的成員了。”比頓心想，“這并不奇怪，因為兩年前，回家探親時，我不是還同家人一起同魯道夫搏斗過一回嗎。”

必死無疑牨榷儔丈涎郟他不準備抵抗。在這種一對一的情況下，反抗是徒勞的。

可是，等了好一陣，仍然沒有見到動靜。比頓好生奇怪，睜開了眼。

忽然，魯道夫站起身，一只大熊掌慢慢伸到比頓手前，握著他的手。

“這下完了牎北榷僭諦睦鋨鳴。

果然，魯道夫張開了血盆大口，伸出了長長的舌頭……

然而，它卻沒有下口，只是在比頓的手背上輕輕舔了一下，似乎在向一名女士表示禮節。而且，眼神是溫和的。

比頓比剛才還要驚愕，一時間簡直合不攏嘴

它用一雙肥厚溫暖的前掌輕輕將比頓向前推。魯道夫要搞什么名堂煴榷僬啥和尚摸不著頭腦。可卻無法抗拒，只能轉過身，順勢退到壁角。

它又輕輕拍比頓的肩膀。比頓轉過頭，更加迷惑不解。

它的眼神中似乎顯示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好像在說：唉，看來人并不聰明。

魯道夫不再拍比頓的肩頭了，它抬頭看了看陷阱上方的天空。

隨后，它前肢搭在比頓的肩膀上，用力一撐，同時，后腿抬起，踩壓在比頓的身上。比頓雖然身體壯實，但是由于沒有思想準備，一個踉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魯道夫也摔了一個倒栽蔥，一頭撞在井壁上。

它翻身坐起，口中吐著粗氣，頭還在不由自主地搖晃，似乎在嘆息：人怎么這樣沒有用

在這一瞬間，他恍然大悟：“原來，魯道夫是想將我作為踏腳石，爬出陷阱牎

比頓這才仔細打量陷阱，它深約３．５０米，四壁陡直。除了壁虎，誰都休想爬上去。

他這才明白，魯道夫不急于吃他，或許是因為它知道，吃了他，它就沒法逃出陷阱。在這種形勢下，與食欲相比較，求生欲自然更強烈。

同時，他也明白了，魯道夫剛才向他表示的“友善”并非出自真誠，而是一種動物的狡詐。

果然，魯道夫稍稍休整了一會兒，又上前拍他的肩。比頓搖搖頭，不想再動了。他不想被多年的老對手捉弄，丟自己家族的臉，甚至丟人類的臉。

魯道夫見他不動，于是睜大眼睛，射出寒光。張大嘴巴，露出利牙，還發出了讓人膽戰心驚的吼叫。

熊居然懂得軟硬兼施

人騙熊，熊騙人，究竟誰更高明

不過，人總比熊聰明，他立即想出一條奇計妙策。

他馬上露出了微笑。盡管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不會笑的魯道夫能否理解人類微笑的含義。

隨即，他假裝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順從地走到壁角。

魯道夫上前，又是撐肩踩背，等到它雙腳離地時，比頓又是像喝醉酒一樣，七搖八晃，一下跌倒，魯道夫四腳朝天，仰面一跤，摔得更慘。

這次，比頓裝得也更絕了。他笑容可掬，走上前，向它敬了一個禮，要扶它，還做了一個動作，表示不是自己不愿效力，實在是力不從心。盡管，他不知道，狗熊是不是能理解這些舉動的意義。

魯道夫盡管受到了玩弄，可它還是不愿放棄嘗試此時此地求生的惟一方式。可是碰得頭破血流的現實終于打破了它的美夢。當它進行到第七次，即最后一次嘗試失敗后，它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想再動了。

陷阱里出現了靜場。

比頓的心里可不平靜。“如果魯道夫一旦徹底絕望后，它很有可能將我這無用的玩意，當成‘最后的晚餐。怎么辦煛北榷儺睦鐫誚粽諾刈念。忽然，他的心中閃現了一個“神來之筆”，一個絕妙的念頭。

于是，比頓站起身，上前學著剛才魯道夫的樣子，拍拍它的肩膀。魯道夫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大惑不解。

比頓做了一套非常明顯的動作，表示請它委屈一下，當一回梯子，讓比頓踩踏，爬出陷阱，出陷阱后，一定再救它出去。

它好像更加茫然了。

他反反復復做許多遍，魯道夫終于明白了。它一聲不吭，低下腦袋，似乎在深思熟慮，反復權衡——“來一個角色徹底轉換熣庋值得嗎熑絲尚怕稹熁岵換嶸系薄熆墑遣徽庋，還有什么其它辦法呢煛

當然，這一連串的思想斗爭是比頓的猜測。

魯道夫卻一直沒有表態，只是緊緊瞅著比頓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他的內心世界。不知怎的，比頓這時心里卻有些發毛。但是，他畢竟是見多識廣，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竭力控制自己，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魯道夫終于站起來，走到壁角，轉過身去。它同意了。

比頓大喜過望，他立即伸伸腰，擴擴胸，活絡活絡筋骨，還在手掌上清脆地吐了一口唾沫，潤潤手心，搓搓手背，準備一躍而上。

猝然，魯道夫一下子回過頭來，閃亮的雙目又死死地盯住比頓的兩眸。它的眼珠里，分明閃露出兇狠和威嚴，似乎再一次審視他的靈魂。

比頓心里禁不住一陣哆嗦。不過，他仍然相當好地掩飾了自己。

魯道夫終于又轉過去了。

機不可失犜謖庖凰布洌比頓立即上前，雙手按在它寬厚的肩膀上，用力一撐，兩腳旋即踩在富有彈性的熊臀上，繼而又踩在無比壯實的熊背上，趁勢一躍。呵，他到底跳出陷阱，上了地面

一連串讓人瞠目結舌、極富戲劇性的轉變

在這一瞬間，他已經完成了雙方形勢的根本轉變。由任對方宰割、絕對服從，變為可以任意處置對方。

可以說，他剛才受到的種種恥辱，現在到了徹底大清算的時候了；也可以說，他的家族多年來受到的損害，現在到了報仇雪恨的時候了。他，或者說他的家族等這個時候，已經等了多年了。

現在他想戲弄羞辱一下他的“獵物”，就像剛才他受到它的羞辱一樣。不，他還要十倍百倍地回報

于是，他雙手叉腰，雄赳赳氣昂昂，居高臨下，注視對方。

魯道夫卻似乎什么反應也沒有。它既沒有惱羞成怒地吼叫，也沒有被愚弄后的狂跳，沒有捶胸頓足，咬牙切齒。

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有的只是平靜，而且平靜得出奇。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反應熓撬早已預料到狡猾的人類會這樣做，還是它出于一種類似人類男子漢的氣概——對自己作出的決斷負責，即便是錯了也不反悔

忽然，比頓感到自己的渺小：人啊，報復性為什么要這樣強呢熕突然想起，加拿大著名的野生動物學家赫克斯利·亞伯拉罕在多倫多大學的一次演講中的一段讓他難忘的名言——

“人和動物都是地球這個生命村落中的居民，都是地球這個茫茫宇宙的‘諾亞方舟上的幸存者。人類同動物應該和諧相處，和睦生活，共同繁衍。”

比頓的思緒情不自禁地波瀾起伏——

“剛才踏上魯道夫的身體時，不是有一種明顯的厚實感嗎熑撕投物為什么不能相互依靠，相互支撐，共同渡過目前生態危機的難關呢煛

“是的，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有無數條理由將魯道夫現在就粉身碎骨。可是，換一個角度講，眼下不正是同魯道夫和解的最佳時機嗎煛

想到這兒，他挑選了一塊大石頭，來到陷阱邊。

他決定同魯道夫開一個友好的玩笑。他高高地舉起一塊大石頭，對準了魯道夫的腦袋。

魯道夫依然一動不動，如泥塑木雕一般。

比頓將石頭扔向了它的身邊。

“咚牎幣簧，發出了震地的響聲。

魯道夫轉過腦袋，對石頭看了看后，又看了看比頓。這神情似乎在說：“你扔的水平未免太差勁了吧。”

比頓一塊又一塊地扔著。

魯道夫的神情終于起了變化。它轉過頭去對一堆正在漸漸增高的石堆，看了好久，又轉過頭去，吃驚地望著比頓。

石頭已堆得差不多了，比頓不再扔了。做了一個手勢，請魯道夫上來。

魯道夫上來了。雙方離得很近。現在形勢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名赤手空拳的人面對一頭兇猛的熊。毫無疑問，這對后者非常有利。

他們經歷的真是一連串讓人瞠目結舌的極富戲劇性的變化——

雙方多次自愿地，而且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形勢朝向敵方有利的方向發生根本的變化。這在軍事學上永遠是無法解釋的。可是，在原先敵對的、現在仍舊沒有完全消除對抗的人熊之間，卻活生生地實現了。

祝福你，魯道夫

魯道夫上來后，對比頓看了好一會兒，驀然，它轉過身，快步向身后的大山谷走去。

比頓回去后，將這次不可思議的奇遇，對自己的家族的成員詳詳細細地作了“匯報”。他的親戚們都驚愕萬分。在家族年邁祖父的贊同下，他們決定不再重提舊怨。從此，魯道夫再也沒有騷擾過比頓家族，確切地說，是沒有再騷擾過人類。

然而，從此之后，比頓卻十分想魯道夫。他非常想知道，多年來一直靠攻擊人類及其牲畜為生的它現在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究竟靠什么為生。去年年底的一天，比頓獨自到跌入陷阱的地方，他很快就聞到一種熟悉的氣味，這是魯道夫的尿味。熊同其它野生哺乳動物一樣，用撒尿來劃定它們各自的“領地”。

比頓悄悄躲進了當地一條寬闊的河邊一個茂密的灌木叢，隱藏起來。不一會兒，魯道夫果真來到了這里。它似乎覺察到這里躲藏著“不速之客”，仔細地向四周看了看，又認真地聞了聞。對此，比頓并不以為然。他知道，熊的視力都不好，素有“熊瞎子”之稱；至于魯道夫的鼻子，比頓更不以為然，這是因為在同比頓家族的一次搏斗中，魯道夫的鼻子被一根大棒狠狠地捶打過。后來比頓的家族發現，它已經失去了靈敏的嗅覺。果然，魯道夫并沒有發現有“生人”。于是它回頭跳到河中的一塊大礁石上，不多一會兒一條正在逆水而上打算產卵的鱘魚躍上礁石，魯道夫毫不費力地捕捉到手，吃了起來。忽然，比頓明白了，為什么魯道夫再也沒有“擾人紀錄”，原來它已經改變了自己的食性，而且生活得很好。

雖然比頓知道，熊是一種典型的雜食動物，改變食性并不十分困難，可是他的心中仍然一陣欣喜和激動。

比頓不打算同魯道夫再見面。他想：“這是多余的。既然它已經在大自然中找到了自己最好的位置——同人互不干擾，那么，人就沒有必要再打攪它。”

他只是偷偷地拍了一張作為留念的照片，等魯道夫吃飽喝足遠離后，才悄悄離開。

在歸途中，他的心中卻情不自禁地多次呼喊——祝福你，魯道夫

選自《青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