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世代

人面桃花

一直喜歡看戲，很熱鬧的那種戲，只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靜靜地看，從小到大。但很多時候，與其說在看戲，不如說是在艷羨……

生旦凈末、美伶女優、秀才公子、王侯皇室，他們在舞臺上生動地唱念做打，輕移蓮步，水袖飄搖。一日五千年，千年月依舊。每當聽到“小二姐我家住……”的讀白，伊就一次次艷羨他們那人面桃花的臉。鑼鼓喧天，戲到高潮，伊卻不很輕松。那些涂抹著夸張的脂粉的臉，深深地牽引著伊的目光，仿佛現在不涂脂粉的臉上還蒙著伊淡淡的渴望與憂傷。

伊當然不是她的祖母，用刨花水打理云鬢，用火鉗卷燙額前的劉海，愛美對她們似乎永遠沒有心情故事之說。伊的胭脂，說出來怕是一種痛。

穿大花土布做的大偏襟時，伊正是美院二年級的學生，20歲的瓜子臉上老帶著笑。為了買上百元一盒的“雅詩蘭黛”胭脂，感受人面桃花的時尚，寧愿違心地畫上半學期匠氣十足的商品油畫，甚至吃上一個月的豆腐青菜。伊手夾一本懷斯畫冊，再配上一張人面桃花的臉和大偏襟，哇，風靡了整個校園。那年，伊的滿懷豪情與一張燦若桃花的臉相得益彰。

伊畢業后一波三折，失望與希望全部不知所措，直到遇到他。可現實與理想讓同樣年輕的他應接不暇，一年后他們不得不面對分手。相逢可以不是因為美好，伊想，但離別一定要有驚艷……伊跑遍全城大大小小的化妝品店，最后惡狠狠地買下了“露華濃”情人草香型的腮紅，用大號的胭脂掃以環形打圈的手勢將腮紅輕掃上頰，分手時面對他微笑著轉身如桃花般哀婉。在確定已完全逃離他的視線和聽覺之后，伊倒在樓梯上大哭4個小時之久而那盒有點奢侈的胭脂，伊沒有再用第二次。

多年以來，伊喜歡在有著燦爛陽光的午后跟人講胭脂的故事，每每講時笑中有淚，淚中有笑，如桃花投在籬笆上的影，忽隱忽現。這樣一直講到太陽下山，全沒有了光與影的對峙。

中國紅

從古時那個亦夢亦幻的名為“胭脂”的故事，到紅樓里那個喜歡吃女孩子胭脂的寶二爺，再到文章里夾雜著古詩詞的長篇累牘的解釋，于是，胭脂予人的感覺一直是古典而縹緲的，就那么一抹淡淡的斜掃暈染，竟瞬間成就了從歷史到今天的每一位白里透紅、與眾不同的麗人。

一直覺得胭脂應該是最中國的化妝品，不像唇膏、粉底、眼影、眉粉等多是舶來品，它是把實用和實際放在第一位的。胭脂從名字上就透著那種大紅色的中國古典味道，總覺得它是古時閨中人幽幽情夢的血淚，是寄托了那白面書生怦然心動的情愫。當他用有些笨拙但更多的是揣揣怯怯的手遞過那一塊紅胭脂時，當她用長袖擋著比上了胭脂還要若桃紅的雙頰顫抖著接過它時，胭脂啊，便成了這一世情緣的第一見證，也撩撥起古時男女最人性、最直接愛情的勇氣。

所以，對于胭脂我是有些虔誠地敬畏著，很害怕自己的粗俗會擾了它的真誠。幾乎試過一切妝品，也幾乎用它們塑造了一個個新自我，然而惟缺的是腮邊的一抹桃紅。所以，朋友總是說我膚質雖然細膩卻有點蒼白，當然也就少了許多含蓄的美麗。然而我還是不敢去碰它，那靜靜地躺在柜臺里呈現著深淺不同紅色的小塊小塊的胭脂，誰知道哪塊里面就會有一個愛情的故事，或者將要促成一對佳偶呢我是個感情貧瘠的人，不配擁有這種奢華。

然而，胭脂又是多么神奇啊看盡了時尚雜志上名模們晶瑩剔透的臉，在每頁紙的下角寫著她們所用過的繁瑣的妝品牌子，胭脂幾乎無一缺席，即使在流行白得像紙的饑饉面容時。有人說，胭脂是屬于成熟女人的，因為她們已經不能自產頰間的緋紅，只能靠胭脂來完成重返年少的使命，就像一朵開得正盛的花，需要使它變得嬌艷欲滴的點染。怪不得女人都那樣鐘愛胭脂，而我已到了漸漸失去自然頰紅的年紀，又何況骨子里還有些保守，說得好聽點就是有點古典的女人呢。

朋友送了我一盒胭脂，是那種淺淺的桃粉色，也是今年春夏最時尚的色彩。打開盒子的那一瞬，我幾乎有點窒息，好美的一種顏色，是那種生命之初的自然紅暈，也是只有中國人些微泛黃的膚色才能擁有的內斂生命力的顏色。我終于禁不住想象的誘惑那情境里是一個多有朝氣的女子，在腮邊輕輕掃過，很神奇的，我似乎回到了歷史中某個古雅的院落，那深閨中有個情竇初開的女子，正擎著一支桃粉紅的胭脂，等著她的白馬王子的降臨。艷若桃花的面龐不知是因為羞怯，還是美麗胭脂的暈染……我說過，一盒胭脂里就有一個故事，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