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衣話
從一萬八千年前山頂洞人的骨針,到基督教文化中亞當、夏娃的無花果葉,我們人類就此開始了漫長的穿衣史。
請允許我們在這里筒述一下這段歷史吧。當然,作為一部歷史,“脫”的過程相當緩慢。我們不可能想象上古的吉布森少女裝,一夜之間會脫成比基尼泳裝。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貴婦,在穿著極不科學的緊身胸衣和大撐裙外,還須穿九件衣服和七至八條裙,若要外出還須加一件厚重的羊毛披肩和一頂插上羽毛、花朵、絲帶及面紗的大帽子。據統(tǒng)計,體面的淑女至少背負10—30磅重衣飾。我們不難想象,若將路易十六或伊利莎白一世那一件又一件的華貴衣袍都卸去,他們將會變得多么羸弱和寒磣。在這一段歷史里,服裝的某些功能被夸張到畸形的境地,人們把“穿”衣的行為變得如此冗長與困難。事物的發(fā)展總是物極必反。
經歷了幾千年的穿衣史,人類終于厭倦了繁文縟節(jié)的“穿”衣,而開始了“脫”。原來的外衣被脫去,曾經是內衣的角色又變成了外衣,似乎像節(jié)肢動物的蛻皮一樣。
真正的脫衣史,始于20世紀。故事仍然應該回到“衣多為貴”的穿衣史的終結,即19世紀末與20世紀初。但必須強調,使人類選擇脫衣的,絕不是衣著者們自身的主觀意愿。有這樣一則寓言:風和太陽打賭,看誰能讓行人脫下衣服。求勝心切的風使勁吹,卻未能奏效,行人反而將衣服裹得更緊了。而太陽輕輕地酒下熱浪,不一會行人就脫去了上衣。其實,讓人類脫下衣裳的“太陽”,正是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人們頓悟,這么多的衣服已不適應現(xiàn)代氣候。現(xiàn)代化的機器生產方式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乃至衣著方式。
脫,也就此開始。現(xiàn)藏于布魯克林博物館內的一件對襟長袍,外加長斗篷,這是世紀初的海水浴衣,即如今的“沙灘裝”,其層次與繁瑣令人咋舌。可見世紀初人們面對脫衣問題,遠比今天的想象要困難得多。當淑女們的曳地長裙剛離開地面,輿論界便戲謔道:“原來女人也是兩足動物!”
早年的網球裝是長袖衣、長裙和帽,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一位叫蘭格人將網球女裝的裙下擺稍稍改短,立即引起輿論界的驚呼,稱網球場為“裸腿之戰(zhàn)”。最早的解脫,應該歸功于一位對東方藝術狂熱的愛好者、法國時裝大師保羅·羅波烈。他在服裝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沖突中,率先讓女人脫去了緊身胸衣。那種令女性保持43cm細腰的胸衣,實際上已成為一種損害健康的枷鎖。
穿,原本應是在人體上進行包裝、美化,但最終導致對人體的束縛。而脫的歷史,則一開始就從人類自己羅織的樊籠中解放人體。波烈脫去了緊身衣,卻無法擺脫對華貴、濃艷的審美喜歡。所以,當夏奈爾那種極具現(xiàn)代感的減法設計,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時,波烈曾譏諷她的設計是“高級的窮相”、“像營養(yǎng)不良的打字員”。
所謂“窮相”,無非是指夏奈爾的設計脫去了鉛華,就像當時的建筑設計,完全丟棄了洛可可、新藝術運動的裝飾,剩下的就是“功能”。
20世紀20年代建筑界掀起的“功能主義”,在服裝界亦表現(xiàn)得頗為徹底。具體而言,就是脫去所有浮華。事情好像倒了個兒,原來穿上的,如今脫下;原來長的,現(xiàn)在剪短。服裝造型愈來愈簡潔,裙子下擺離地愈來愈遠。
到20世紀50年代,伊夫·圣洛朗的名為“梯型”的成名之作,紅遍巴黎。這是一款極為簡潔的梯型裙,可愛的圓領,兩只大口袋,沒有蕾絲,沒有絲帶,簡潔得近乎“貧寒”。但這正是一發(fā)而不可收的潮流。其實,要論脫得徹底,當數(shù)T恤衫。
近年來時裝界時興“內衣外穿”,而T恤恰是開此風氣之先河。這種緊身的針織圓領衫,據說原系法國軍服的內衣;又說美國馬里蘭安納波利斯碼頭工人所穿,被美國青年當作便裝穿著。特別是好萊塢影星馬龍白蘭度在《欲望號街車》的T恤比比皆是,成為內衣外穿最普遍的形式。
20世紀60年代,無疑是服裝史上重要的時期。一位來自威爾士的英國女子瑪麗·奎恩特,她一剪刀裁出的迷你裙,開創(chuàng)服裝史上最短小的裙子。這種玉腿畢露的“迷你”風,迅速迷倒了全世界。
面對現(xiàn)代人越穿越少的態(tài)勢,一位法國學者佛魯吉爾提出了更為驚人的預見。他預言:人類終將拋棄衣服這個拐枚,回到裸體。雖然目前尚難證明其預言的科學性,但在20世紀60年代一征反叛的喧囂聲中,確有一批先驅者脫光了衣服實踐了裸體。這就是當時沸沸揚揚的“裸體文化”、“天體運動”。他們聲稱:“惟有裸體才能和自然真正融合到一起。”
他們身體力行地脫得一絲不掛,他們脫掉了人類花上幾千年經營的服裝。顯然,他們“脫”得太徹底。許多到過天體營的人都表示:裸體的人類身體比穿衣還無趣。作家克拉克說,一般人的裸體不會令人興奮,看到那一堆裸體,讓人感到暈眩。
不過當時的時裝界并不甘示弱,也掀起一股不大不小的“無上裝”的時尚潮流。有前衛(wèi)靚女脫去上衣,但終未獲得更多的追隨者。也許可以這么說,人類脫衣史中最具沖擊力的應該是比基尼泳裝。1946年7月,太平洋上的比基尼島上爆炸了原子彈,18天后,一位名叫路易斯·里爾德的法國人推出了胸罩樣式上衣和三角褲。那天他雇了一句應招女郎做模特,在一個公共泳池展示了他的作品。
人們被驚呆了。這套被命名為“比基尼”的泳裝,其最初震撼力不亞于太平洋的核爆。地中海沿岸國家視其為瘟疫;意大利明令禁止;西班牙海岸警衛(wèi)隊驅逐穿比基尼泳裝者;甚至美國也曾為比基尼抓過人。1952年法國影星碧姬·芭鐸演了一部《穿比基尼的姑娘》,比基尼的形象開始迷住了法國人。
20世紀60年代以后的海灘已是滿目比基尼,是迄今為止脫剩得最少的服裝,其總面積不足2平方英尺。雖然泳裝只是一種特殊服裝,但比基尼畢竟使基督教文化下的道德規(guī)范,徹底失去約束力。
20世紀80年代,一批前衛(wèi)的時裝設計師決定混淆內外衣的界定,這就是“內衣外穿”的潮流。這是一個大膽、蠱惑的年代。英國女時裝大師韋斯特伍德和法國時裝大師讓一保羅·戈蒂埃是“內衣外穿”風潮的中堅分子。他們將女性內衣變成極具挑逗性的外衣的一部分。女性內衣外穿的靈感,似乎的設計師們注入令人振奮的想象力。繆格勒、阿拉亞、范思哲都為之推波助瀾。美國著名歌手麥當娜巡回演唱的舞臺裝,完全以內衣表現(xiàn)。該片在1991年戛納影展時,麥當娜穿著純白絲胸罩與束褲出席,著實是對以住傳統(tǒng)服裝觀的徹底反叛與藐視。
這樣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當巴黎、米蘭或紐約的時裝大師再一次剪短上衣的下擺,使女士露出了肚臍時,輿論不再驚訝。同樣,當T型臺上的模特穿著透露的時裝時,仿佛人類的衣服又被脫去半層皮。若隱若現(xiàn)的女性胴體,再次顯示了人們對衣服的眷戀與困惑。
倒是一位來自德國漢堡的姑娘,以其品牌JILSANDER,旗幟鮮明地樹起90年代的簡約主義。她的設計清新簡約,不張揚,具有時裝巨星阿瑪尼同樣風采,只是JILSANDER更簡潔,更女性。這種風格為紛繁的世紀之末抹上了極淡極雅的一筆。回首百年,我們不難看出:從穿到脫,這不只是簡單的衣著行為的逆行,而是現(xiàn)代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 M
(責編 關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