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霞
那天,他媽媽領著兒子來見我。那位在商場叱咤風云,談笑自如的女士談到兒子,眼里卻有一種英雄氣短的悲哀,在我這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跟前竟理不直,氣不壯。她囁嚅著說:“這孩子貪玩,數學才三十多分,還指望他上大學呢……”并不時用不滿的眼光瞟瞟身邊的兒子。那是個穿著名牌休閑服,戴著鴨舌帽的漂亮小男孩,大概聽慣了媽媽的失望,兩手插在褲袋里滿不在乎地東張西望。一搭眼就知道這是個非常機靈的小人兒,只要努努力,學習成績肯定能上。
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簡單,他的基礎太差了,連簡單的四則運算都不會。每次我出題,他總是把有關數字用“加、減、乘、除”全套一遍,并不時抬頭狡猾地望著我。若我不置可否,他就把剛寫好的“十”換成“一”,或“×”換成“÷”,直到我點頭為止,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不得已,我決定從基礎教起,規定每次課前要把基本定理公式讀熟并背下來。他卻不甚“合作”,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先是仰天打一個大大的哈欠,再伸一個長長的懶腰,然后才慢條斯理地翻開書讀起來。起初聲音還大,后來就慢慢地低下去,低下去……似乎喉嚨也給卡住了。可以看出來,他平時是不大張嘴讀書的。看他的樣子真有點可憐。“行了,默讀吧。”我給他端了杯水。整整兩小時的課,他一個接一個地打著長長的哈欠,愛睡覺的我幾乎要被他的壞毛病傳染了,要是哪天兩個人一起睡倒那可怎么辦啦?我一籌莫展。
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問我:“你知道安在旭吧?”咦,小不點兒還不簡單呢。“知道,怎么啦?”“你說他帥不帥?”一說起明星,他一掃平日萎靡之態,頓時眉飛色舞。“我特愛聽他的歌。可惜老媽不準我聽他的歌帶。”我眼睛一轉,對他說如果你上課表現好,我們就在中間休息的時候聽他的磁帶。他一蹦三尺高,還跟我拉鉤呢。后來,我還征得他媽媽的同意,如果期末考試及格了,我就騎車帶他去野外踏青。
接下來的日子,他上課格外認真,作業越做越好,題型越練越熟。我對他充滿了信心,照目前的情況,及格不成問題。我甚至比他更急切地盼望考試的到來。
發成績單那天,我騎車匆匆趕往他的學校,在校門口正好看見他和媽媽一塊出來。“怎么樣,阿姨?”我急切地問。“55分。”阿姨皺皺眉,怕我過意不去,又補充道:“不過還是十分感謝老師,比上學期進步多了。”“怎么回事?”我彎腰問他。他低著頭,兩手插在褲袋里踢拉著腳下的石子。“我提前半小時交了卷,我覺得差不多能及格就行了。”忽然,他抬起頭來,目光正對著我,眼睛里充滿一種渴望。“我想去擦擦我的車子,好久沒騎它,都生銹了。”我心里一驚,半小時還可以檢查檢查,興許能撈回5分呢。有了這5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去玩,就可以重新樹立一個孩子對學習的自信,就可以激發他對學習的熱情呀,可是……“就這成績還想出去玩,回家給我好好看書。”被拉走的孩子無奈地回頭一瞥,那是怎樣的目光啊。我呆呆地站著,無言地望著母子倆遠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
我已經不做家教了,每逢想起那孩子的目光,心里還會隱隱作痛。我為什么沒教他考試完一定要檢查呢?這句話已經在我心里重復無數遍了,但依然不能排解我的自責。每逢此時,我就會想,假如我當時更有經驗,假如我當時投入更大的精力,假如那位叱咤商場的母親對孩子的自然天性有更多的理解,那么,面對孩子我們不就少了那份無奈與遺憾嗎?
(江西師大·大學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