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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星辰

2001-04-29 00:00:00
十月 2001年4期

按下放音鍵,急促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今天是2001年1月9日。”——不,今天當然早已不是1月9日了。

時隔整整100天之后,我才敢于面對那個時刻。事實上,此前我的心理時鐘一直停擺在1月9日。

2001年1月9日。羅布荒原。土垠以南12公里遠的營地。土垠是樓蘭王國時期的要塞,由中國考古學家黃文弼發現于70年前。

太陽剛剛升起來。今天將是少見的晴好冬日。一旦考察隊大隊人馬離開了,熱鬧的營地立即沉靜如昔。

昨天晚上談到今天行程時,我堅持營地必須留人。我們已經發現了有“盜墓者”存在的明顯跡象,他們正在荒原的某個隱秘之處窺視著我們。如果不留人看守,將貴重設備、輜重、給養放在空營,無異于將一群母雞托付給孤貍。另外,由于9日日程是到樓蘭古城采訪,自然所有的人都想去。而有一輛車不能使用;前往樓蘭城的路它過不去。這樣,就必須留下兩個人。不能剝奪從沒有去過樓蘭城的人的機會,這也許是他們惟一的機會。而去過樓蘭城的人,向導可以留下,因為司要小蒲可以代替他;另外留誰呢?事實上,我不該留下。但一來不想剝奪同伴探訪樓蘭古城的機會,二來實在不愿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去任何地方。于是,我成了第二個留守人。

車隊很快消失在沙包、雅丹之間。向導小吳提出要到西面的荒原踏勘。他是“向導”,而且隨身攜帶著GPS(衛星定位儀),羅布泊他相當熟悉。他走了,去尋找他的“發現”。我大致清理了營地的垃圾,并“清理”了自己的頭腦。奔波十幾天,今天有充分時間了,我將對錄音機講述重返“小河”的印象;另外,我要重復聽一聽自己在過去一周里的口述錄音。我喜歡這種鬧中取靜式的獨處,可以想想心事,放松一下神經。我需要這種鬧中取靜式的獨處,能夠“充充電”,調整一下情緒。

營地的篝火一絲兩氣。顯然,干柴不足以維持到晚 ,更不能熬過一個寒夜。

我干的第一件事是準備柴火。營地的北面有干枯已久的紅柳,我一次一次拖回干柴。在一個三五米高的殘留雅丹——風蝕土壟——上,我偶然向前方望去。我見到在正北略偏西的位置有個金字塔式的高臺,那高臺遠遠超出附近的地形,頂部竟是磚紅色的,在青灰的底色上相當醒目。我為這荒原“金字塔”吸引了,忘記了手頭的工作。我聯想到這樣一件事:

幾天前——1月4日,離開羅布沙漠“最后的秘境”——“小河”遺址時,已是黃昏時分。我在沙漠車前座,沉浸在“小河”的氛圍之中。沿途單調的景色提不起我的興趣。

坐在身后的新華社記者張鴻墀突然叫道:“楊老師,沙漠上有個東西!”

我頭也不回地說:“那是沙包。”沙漠還能有什么呢?

“不!你回頭看看!”

我回頭一看,立即大叫:“停車!停——”

原來,一個烽火臺如同路標,就索寞地站在行車路線的左側。想必它極不情愿混雜在紅柳包、雅丹、沙丘、“麥塞”(桌狀山)之間,引不起人們的重視。我們踉踉蹌蹌地跑到跟前,我仰視著這漢代戰略家伸向亞洲腹地的支撐點,深深為古人開通絲綢古道的不懈努力所感染。我曾半開玩笑地將這個意外“撿到”的烽火臺叫做“張鴻墀烽燧”。這也許就是貝格曼1934的與“小河”記錄在一起的那個小河烽燧。不管怎么說,它至少埋沒六七十年了。實際這是已知位置最靠西的漢代烽燧。

……那么,眼下站在我的面前的“金字塔”會不會是“楊鐮烽燧”呢?此刻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是身在何處。那個荒原的制高點——“金字塔”與我遙遙相望。朝陽霞光輝映下,“金字塔”的頂部仿佛是燃燒的火炬,放射著誘人的光芒,它在展示新的機遇,釋放新的能量。我放下干柴,大致估計了距離,照直朝“金字塔”走去。

營地與“金字塔”之間是一片死寂的荒原。荒原開闊舒展,遍布低矮的雅丹、沖溝,在一些依稀可辨的古河岸邊,死去多年的胡楊紅柳,裝點著文明之潮退去之后的海灘。我快步向前,目標就是那個神秘誘人的“金字塔”。我一腳深,一腳淺,上下沙包,跨越溝壑。凡是與整體環境不大協調的雅丹,就順路看看,看是不是會有古老文明的遺跡。走到半路,我站在一個十公尺的雅丹上,環顧四周。荒原寂靜得像一幅鑲嵌畫,只有營地似有若無的炊煙,在向我招手,擔心我迷失路徑。北方虛空之中,庫魯克塔格山隱約可見。——也許我看到的并不是山影,而是心影。伴隨著我的心跳,荒原也在調整著律動的波長。2001年1月9日10點,死死吸引我的就是那個在前面等候的“金字塔”。

我估計,從營地到“金字塔”也就是北京城區四五個公共汽車站的間隔。頂多六七公里吧。我一共走了45分鐘。走出不到30分鐘時,垂直路過了一道大步車的轍跡。轍跡清晰可辨,那無疑是石油上的一條測線。塔里木油田在這一帶做過勘測。他們每隔一段距離,就用推土要推出一條平行線,引導沙漠車通過。如今這些平行線仿佛大地的經絡,習慣上就叫它“測線”。在塔里木進出,測線是人們與外界聯系的感情紐帶。見到測線,就像見到老朋友,我心里暖盈盈的。

穿過一片死去不很久的蘆葦,我已經站在了“金字塔”腳下。這片蘆葦原來一定是長在有消失洼地四周,如今地面只剩下了一兩公分高的葦茬,但看得出來,當年蘆葦茂密異常,殘存的葦茬連插根筷子也很困難。這樣的葦茬我只在老阿不旦見過。“金字塔”緊緊傍依蘆葦灘,筆挺地站立在晴空之下。走到跟前再測算,它三四十米高,下部的十余米是青灰色的砂壤,以上則是紅色黏土。看上去怪異而神秘。闖過葦灘之前,我就注意到正對著的山腳,有一塊醒目的16開書籍大小的黑方塊,就像一次空難幸存的“黑匣子”偶然墜落在這地角天涯。我照直走到山腳,拿起沉甸甸的黑方塊。那是一塊巖石,不過極黑就是了,沒有特別之處。我找到了一個便于攀登的地方,爬向“金字塔”頂點。一邊爬,一邊觀望。每升高一點兒,視野就擴展一層,荒原的面貌就在這一步步升高之中展示無遺。而荒原的無形壓力,也在這攀登過程一點點加在了我的肩上。攀登時,我不時見到人的遺跡,在我之前攀登的人,顯然是將它作為燈塔或路標的。登上頂點,我的北面是個陡峭的懸崖,這“金字塔”實際更像個遇到海難、失去動力,在海面漂流等待救援的巨輪。它的“艦橋”——頂峰是個窄長的平臺,一個廢棄的三角架散落在地上。我回首還顧營地,營地掩藏在一片霧靄之中。在“金字塔”西南見到了一片遺址。它顯然是樓蘭王國時期的村落殘跡。我興奮又緊張,以最快速度下了“金字塔”,向遺址走去。

那個分布在雅丹之上的遺址是個小小的古代民居。一行死胡楊顯然是人工種植的,在自然界,胡楊不會長得如此株距均等,排列筆直。幾堵殘墻經風剝蝕只留下緊貼地皮的一小截,地面散落著經過粗略修整的木料。沒有遺物,但有一具人的枯骨。從遺址到“金字塔”,也就是1公里左右。我一邊環顧這個小小的雅丹,一邊推想那個“金字塔”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明明比這一帶的雅丹要高出二三十公尺以上,那說明,在樓蘭王國鼎盛時期,它就是樓蘭城北大門的制高點。而附近都是青灰色砂壤,只在經身上才能見到紅色黏土。可以說,它更像人工的建筑物。但顯然它與“張鴻墀烽燧”不 。它不是漢代的烽火臺。它還能是個什么呢”我弄不明白。

我看看表,離開營地已經快兩小時了。該回家了。

走下雅丹,我朝營地走去。我又筆直穿過了那條明顯的測線。這就說明,離開營地不遠了。

……一邊走,我一邊沖錄音機口述著見聞。我隨手看了看表,突然一個念頭使我驚呆了。不!不對!現在是北京時間12點半。我離開營地兩個半小時了。這樣說來明明已經該回到營地,至少營地該近在眼前了。從營地到“金字塔”,我用了不到50分鐘。返程走得比來時快得多,除去在遺址耽擱的時間,三四十分鐘該足夠了。如果我已經與營地擦肩而過,那么在前方等我的就是死神。我走上一個高崗,向想像中的營地方向盡力張望。——視野所及,一無所見!只有冷漠荒原,不見一絲人跡。我的隊友,我的營地,全隱沒在雅丹、荒沙之間。回過頭,那個“金字塔”仍然站在荒漠那一頭,事不關己地在看我的笑話。開始我沒感到太大的壓力,我想,回到“金字塔”就成了。路就在它腳下。

我幾乎是跑著回到了“金字塔”。在“金字塔”頂我還是望不見營地。太陽已經升到半空,大方向是錯不了的。我略事休整,馬不停蹄憑感覺重新朝營地方向快步走去。……又到了那條清晰的測線跟前。回家,這并不難呀!剛踏上測線,準備穿越而過,一個念頭迫使我止步不前。

奇怪! 除了個別情況測線從來是筆直的,我往返路線與測線相交的角度是90度。如果角度一致,正確路線便只能有一條,我應該在測線上與來路重合。可是我見不到自己來時的足跡。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出了問題。我的防范神經開始啟動。從此,我必須謹慎從事。

我略作思考,先在這次與測線重合的地點作了一個記號,為的是不要讓自己錯誤的足跡擾知自己的視線。然后,向東沿測線走去,去尋找我來時與沿線相交的地點,這樣我不可以從那兒接續起返程最后一段路。我判斷,如果剛才偏離了正確路線,那正確的路線應該在我目前位置的東邊。沿測線東行一兩公里,我還沒有見到自己來時的足跡。天啊!老天!難道光天化日之下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嗎?我不假思索,立即又緊循測線回到作記號地方。從那兒,又沿測線西去。我自嘲地笑笑:正確的方向應該在西邊。可是,走出不止一公里,仍然一無所見。我突然發現這個所謂的“測線”竟然明顯地拐了一個大彎兒!

我馬上癱倒在路邊。不得不承認,這次是遇到大麻煩了。我本來可以依執的“測線”,根本不是什么“測線”,而是用現代化設備武裝的“找寶人”留下的車轍!是車轍!是他們在荒原漫無邊際地“巡航”時的痕跡。這也許就是昨天晚上因我們宿營而被驅趕走的盜墓人的逃跑路線。

毫無疑問,我已經在羅布荒原迷失了方向!而后果將是什么,這一行人之中,也許就數我最清楚。

我四肢伸展,躺在沙子上。從1996年我就患有耳鳴,只要一想它,兩耳隨時有一群蟬在拼命嘶叫。但這時我的耳鳴痼疾突然不見蹤影了。隨之而來的是聽力幾乎完全消失。這時我才知道失聰是比耳鳴更可怕的事,因為我的鼓膜似乎處在巨大的壓力之下。我克著立即狂奔返回營地的瘋狂愿望,決心就這樣:除了動動心思不急于采取任何具體行動,先用半個小時清理清理自己的思路。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會一錯再錯,越錯壓力越大,壓力越大越錯。直到因恐懼而昏迷。就30分鐘,這點時間走不了多少路,卻能夠楊不少心事。

……父母都說,我自幼就是個膽小的孩子。一兩歲時話還說不利索呢,就曾反復問爸爸:“山上有老虎,你怕不怕?”不論多小的溝,也要爬過去。1949的爸爸從香港回剛解放的北京工作,我家住在北池子,離北海很近。第一次去北海公園,和父母走散了,我只知道嚎啕大哭。比我大一歲的哥哥毫不在乎地獨自將我領回家,可我就從此嚇破了膽,很長時間里,獨自連院門都不敢出。“文化大革命”中,我們到新疆“接受再教育”,成了荒野上的牧馬人。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卻以膽大著稱了。一個朋友甚至說:他從未見我害怕過。我知道,我那根本不是膽大,那不過是清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既然能做,那就無所謂怕;不能做,決不逞能。我在軍馬場放過五年馬,什么烈馬都騎過,專六調教過“生馬”。每調教一匹生馬,簡直就是一場“斗牛”。可自從離開馬場,特別是回到北京后,出游時見到馬大家很新奇,紛紛爭著一試身手,我從不參與。人們曾奇怪:你不是當過牧馬人嗎?見到馬怎么這樣膽小?當眾大叫,說我是膽小鬼也罷;挖苦諷刺,說我“偽造歷史”,只放過羊,沒放過馬也好。反正我決不僅僅為了好奇去冒險。

家人、朋友都知道,我有一個從自身經歷產生的信念:如果你精神不垮,誰也整不垮你;如果你自己救不了自己,那誰也救不了你了。眼下,是對這信條的驗證。

……顯然我已經在荒漠迷失了方向。當然,太陽正當空照耀,我分得清南北。但這無助于找到營地的具體位置。我沒帶批南針,沒帶GPS,僅僅知道營地在“金字塔”的南略偏東是不夠的。偏東多少?剛才我明明朝南偏東走去,就是因為在那個小小的雅丹上為了遺址略作耽擱,使我稍微偏離了方向,在應該到達營地的時間卻不見營地的蹤影了。本來我可以依靠“測線”,但這轍跡根本不是什么“測線”,而是找寶人隨意在荒原上游蕩時留下的,它不是筆直的,垂直穿過它,并非是惟一正確的取徑。法顯、玄奘(唐三藏)、馬可·波羅等在這一帶戈壁沙漠路經的前人都提到過:絲路行旅只要掉了隊,離開了旅伴,便會產生幻覺,會因恐懼陡增、心理壓力難以承受而“潰堤”,以致瘋狂癡迷,最終在不停地“逃離”孤獨處境的徒勞過程因心力交瘁而死。《法顯傳》、《大唐西域記》、《馬可·波羅游記》、等書中的一些段落,至今想起來還使人為之警醒。而我,顯然跨在了瘋狂癡迷的門檻上。

……2001年1月1日。若羌縣城。我在招待所見到一個北京“老鄉”。他主動說明了來意,他講的事情讓我半晌緩不過勁來。酒泉某工廠的三個探險愛好者打算用“單車,無后援,一次性”方式,駕駛一輛舊吉普車在隆冬穿越昆倉山無人區,從新疆若羌到達藏北。出發后,其中年長者的妻子發現了他寫的遺囑,知道他們達不到目的是不會回來了。三人中的一個,途中因病返回酒泉,剩下兩個人從進入昆倉山已經好久沒有消息了。親人傾盡家當,出發來救援。而這在北京工作的“老鄉”,是年長者的同學、好友,聞訊放棄了新年假期直奔若羌,參加救援行動。1984年以來,我幾次進入昆倉山,我知道山里是什么情況。聽他說完,我斷定這兩個探險家恐怕有去無回了。昨天——1月8日,在“羅布泊湖心點”,我見到一塊石碑的碑陰有他們三人的題字。當然,是進入昆倉山之前路經羅布泊時寫的。說實話,乍聽了這個情況,我完全不能理解這種行動。這比之余純順更有過之。但我簡直不敢相信,今天我竟成了第四個人!

(2001年1月18日我回到北京。1月25日進入昆倉山的兩人中年輕一個的妻子打來了電話,她告訴我,她接到西藏安多縣縣長的電話,獲悉她丈夫在車輛徹底毀壞情況下,步行20余天,已經到達安多縣一個牧業點,人沒有生命危險,但年長的一人,去世在車壞的地點。聽到這個消息,我由衷為生者感謝上蒼,為死者家人難過,也因此度過了幾個難眠的夜晚。)

大致想一下,就清理出我現在身上所有的一切。離開營地是為了打柴,所以沒有帶水,當然,早餐時我喝了茶。一想到水,馬上感到口渴了。身上沒帶食物——啊,對,褲子口袋里有一、二、三……總共六塊“大白兔”奶糖。有點餓的感覺了,但還是先不急著吃糖。相機中然在身上,沒想到要照相,所以只剩下兩三張膠片也沒換新卷。錄音機在,磁帶還可以使用20分鐘。夠給妻子口述遺囑了。另外,我雖從不吸煙,可只要人在塔里木身上就不離打火機,現在它和奶糖在一起呢。我馬上將打火機放到了平時放錢夾的上衣內兜。我當然知道,憑這些救不了我,也幫不了我。能幫我、救我的,是保持頭腦清醒。

此地離開營地并不遠,也就是兩三站汽車的區間。可這不是在都市,無人可以問路,沒有參照物;也不是一馬平川的原野。在喀拉墩古城我曾有過與營地擦肩而過的可怕經歷。絕不能再一次次盲目走向心中認定的營地,這次偏東?那下次偏西。40分鐘沒到達?那就再走10分鐘……這便是失去理智的前奏。只要失去了理智,就無藥可醫。獲救并不難,可以死死等大隊人馬回到營地,發現我失蹤人們就會尋找。那時我在附近的制高點點起一堆大火(我又摸了摸打火機),有篝火他們找到我不費多大的事,至少比尋找彭加木容易得多。但我決心要憑自己來救自己。我所有的,就是二三十年來在新疆荒漠戈壁考察的經驗;就是一個清醒的頭腦。這已經足夠了。

……

30分鐘了。我站起身,在這個地點用紅柳枯枝畫上一個大大的三角。我離開“測線”,返回“金字塔”。問題是從哪兒開始的,我就將從哪兒回到“正確路線”上來。從這以后,我每走五步,就用紅柳枝在足跡邊劃一條長線,作記號。我知道,迷路的人往往是因自己的腳印而陷入迷宮。

我又站在“金字塔”那長長的會議桌般的頂峰。太陽冷漠地高懸在頭頂。營地仍然隱藏在雅丹、溝壑之間。篝火想必早已熄滅,炊煙也飄散干凈。是“日近長安遠”還是“長安不見使人愁”呢?站在“金字塔”上,我感到孤獨,但我并不為自己擔心。我已經探明返回營地的路究竟該從哪兒起步。

來到“金字塔”腳下,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塊純黑的石頭。它是如此醒目,簡直就是一塊指路牌。我本來是難于辨認哪是自己最初的足跡的,因為我分明在這一帶來回走了五六次,而我必須找到最初來到時的那一列足跡,只有從那兒逆推才是通向人間之路。我清楚地記得,剛剛從營地來到“金字塔”,我是直接走到那快黑石頭跟前的。在黑石頭附近,我真找到了最初的從南向北行的腳印。

我長長噓了一口氣,知道已經救了自己一命。我反倒不再著急了。我離開生界只有幾公城間隔。我抬頭仰望“金字塔”的頂點。剛剛來到跟前時,我將那塊四四方方的黑色巖石看成“黑匣”,它也許隱藏著一次隱秘災難的關鍵數據。但這“黑匣”是從何而來呢?它無疑不是羅布荒原固有的,我走過的荒原,就看不到一塊巖石,更不用說如此規整的、有象征意義的黑石。那么,它是天上的隕石?當然也不是。隕石不可能有如此分明的棱角。在仰望“金字塔”時,我突然明白了:這黑石是經歷暴烈的風蝕從“金字塔”頂巔跌落在腳下的。而它一定是由古樓蘭人有意識搬運到頂巔去。

我離開了“金字塔”——古代樓蘭人和我共享的祭壇。我亦步亦趨,幾乎四肢著地,逐一辨認清楚腳印再沿來時的路返回。路過一片小小的堿灘,我找不到來時足跡了。但這堿灘并不大,很快就又踏上來路。

營地靜悄悄。這時是下午4點多。我點燃了篝火,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為即將返回的考察隊準備晚餐。向導回來了。他說在北面見到過新鮮足跡。我說,那是我留下的。有關“金字塔”“測線”和自己剛剛感受到的一切,我再沒有多說一字。

夜里,我失眠了。

我獨自走出帳篷。篝火未熄,但整個營地沉沉睡去。夜間溫度是零下26度。羅布荒原的零下26度。篝火的火苗也似乎凍住,除了心跳沒有別的聲音。我剛剛一想到“聲音”,就又出現了耳鳴。這耳鳴不是盛夏的蟬噪,而是如同管風琴在莊嚴齊奏。滿天星宿也冷得直眨眼,夜空還是那種讓我感到無比親切的、透明般的墨黑。我盡力向“金字塔”方向張望。我看不見“金字塔”,可是直覺告訴我,它就位于北方地平線上,而北斗七星的延伸線正好與它銜接,事實上它成了蒼穹和大地的結合處。

遙遠的星辰分明是在為我解答、演繹著什么,可我竟弄不懂它們奧妙的啟示。我們不在一個波長上?我們使用的不是同一本密碼?我們沒有找到共同的話題?

1998年10月之夜。離“小河”遺址直線距離約20公里的營地。

今天清晨,我們乘“奔馳”沙漠車,從絲路古驛阿拉干東行,進入了羅布沙漠。離開阿拉干,馬上就陷入沙包和胡場(活的與死的)的包圍。我們一再下車找路,總為無路前行而困惑。同行者擔心路行不通,但我并不真的為行路難而畏縮。我知道,塔里木的沙漠就是這個樣子,凡是河流(有水的或是干涸已久的)兩岸,總處在沙包、樹叢的包圍,那是因為自古河流就是抵制沙漠擴張的防線。越過河邊的沙包植被,繼續走向沙漠縱深處,便會出現相對平坦得多的開闊沙地,這種地方,沙漠車走上去就像節日的彩車駛過北京長安街。

六七個小時之后,總算突出重圍,擺脫了沙包植被羈絆。“奔馳”名副其實了。經過十幾公里行程,又見到了密集的沙包和大半枯死的胡楊、紅柳。又開始了陷車、找路的煩惱。但這時我與同行者的感覺正相反,因為憑經驗和直覺,這一切證明我們其實已經擺脫了塔里木河紊亂的古今河道,進入了“小河”小系區域。這就是說,我們已經接近了目標——最后的秘境“小河”。

本來可以期望今天晚上在“小河”遺址以東的地方過夜,但沙漠車出了故障,停在古老的河岸臺地。司機緊張修理了半天,車是勉強可以行駛了,但不得不中止計劃。我明明是為“小河”而來,而且志在必得,但我很清楚:單車上路,車況又如此不好,返回是惟一選擇。就著濃重的暮色,我們沉悶地扎了營。

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在沙漠中宿營了。我原本最喜歡沙漠宿營的那種感覺:那其實就是與理想同眠,擁青春共枕。我從沒有經歷過今天的宿營,我幾乎為“失敗”壓垮。我甚至不知道這一睡去,再醒來自己是不是一個遲暮老人了。同伴休息了,可我不愿意進入帳篷,我怕帳篷成了靈堂。守在篝火邊,我頭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向自己做出交代。同伴老何到附近胡楊林解手,回來時告訴我:他聽到了時遠時近的牧羊人吆羊的呼哨聲。天山南北的牧人總是用一種尖利的口哨來招呼自己的羊群。

我起身在附近轉了好大的一圈。沒有牧人,也沒有羊群。這里是沙漠腹地,羊群怎么能夠來到這兒?它們吃什么、喝什么?誰會趕上一群羊在這死界巡游?但我相信老何的聽力,他有著豐富的野外生活經驗。

沙漠中的10月,后半夜氣溫低至零度以下,但我不是為砭骨的寒意而失眠的。此刻大概只有我清楚,我尋找“小河”的第三次努力已經結束了,這一次是不可能看到羅布人奧爾得克發現的“有一千口棺材的沙丘”了。這個無名營地就是我走向小河的極限。但愿它不會是我人生的極限。在羅布沙漠,車況不好再加上單車涉險,好比盲人騎瞎馬。盡管如此,我在感情上仍然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在冥想中我也聽到了時而悠揚,時而高亢的牧羊人的呼哨聲。

我無法再忍受煎熬,披衣來到帳篷之外。營地寂靜無聲,勞累了一天的同伴都睡得很沉。篝火早已熄滅,夜色漆黑,夜光依微。隨著我來到沙崗上,牧羊人呼哨聲漸漸遠去。而它似乎正在引導我的思緒穿越前方一無所見的神秘帷幕。“小河”就在它消失的方向,它實際上是代替“小河”在向我惜別。——也許是給我一點精神是的慰藉。這真是牧羊人的呼哨聲嗎?真的有呼哨聲嗎?不是我的錯覺?不是我因積想而成疾?

黎明即將到來。隨著氣溫的轉暖,我的心理水銀柱也在一點點地回升。

我突然想起十幾年前在塔里木的窮鄉僻壤聽到的那個“沙埋古城”的故事:

沙漠中有個保存完好的古城,人們只要找到它,就可以了卻畢生所愿。古城中,遍地是奇珍異寶,見所未見。只要你從中哪怕取走了最不起眼的一件,哪怕將它藏在身上最隱秘的地方,當你來到城門口時,大門就會自動關閉。而你一旦揮斥開貪欲,城門就重新為你洞開。

……我恍若站在遍地寶貝的古老街市上,盡管潦倒困苦但我打定主意一無所取,因為我已經獲取了足以受用終生的精神財富。

呼哨聲又響起來,而且凄厲緊急。這時啟明星已經升起在天宇。遙遠的星辰眨著眼,在鼓勵一個灰心喪氣、一事無成的中年人。在漫天星宿即將退出星空,朝陽即將君臨大地之前,我還來得及與未來相約,期許將在“小河”與星辰相會。等著我,“小河”!等著我,奧爾得克!我會與你重逢在小河邊的那個有“一千口棺材的墓地”。

早早起身的司機小單和我打了個招呼。他突然愣了,盯著我看了好大一會兒才換了口氣,說:“哦,楊老師,我還以為你一夜間想白了頭發和胡子呢!——原來那只是結了白霜!”

我深深吐了口氣。呼出的熱氣將霜凌又溶化成水滴。但我的頭發確實是白了,在這云游塔里木的一二十年間,憂思早已一點點染白了我的須發。

歸程總是那樣短暫順利。

上路不久,就與一道石油測線相交。而這測線將引導我們回到綠洲。又望見了青楊的林帶,又望見了晚炊的輕煙。阿拉干道班的養路工在等候我們歸來。我回到了出發點。

此刻我已經不再灰心沮喪。我知道,失敗,這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可怕的并不是失敗本身,而是“失敗者”的心態!只有當我們再次進入羅布沙漠,并抵達了“小河”時,人們才能認識到,我們的這次失敗有多么大的價值!

……

(2001年1月4日,12點半。兩輛沙漠車沖出羅布沙漠罕見的大雪,就停在了距“小河”遺址幾百公尺的地方。我跳下車,隔著白雪覆蓋的開闊沙地,與“小河古墓”遙遙相望,這深情一望,跨越了歷史的壕塹,沖破了時間的壁壘……)

1989年中秋。塔克拉瑪干沙漠縱深處的營地。這是個絕地:進退失踞,腹背受敵。

在大河沿鄉——英文地圖標做“通古孜巴斯特”,含義即“吊死過野豬的地方”——租了16峰駱駝,我們就進入了沙海死界。此行的任務是帶領一個中國、瑞典聯合攝制組前往斯文·赫定在上個世紀末發現的拉墩古城。我們的任務是攝制一部反映赫定探險生涯的電視專題片。離開大河沿這個克里雅河尾閭的古老綠洲,先在沙漠與綠洲的交界處的卡達克地方住了一夜,就開始了沙漠行程。走出十幾公里,向導卡得阿洪意外迷了路。下午 ,他總算恢復了記憶,但瑞典攝影師兼制片人斯蒂格提出立即就地宿 營,他不希望時間都用在趕路上。這是巨大的沙窩子,原來——一兩千年前——想必是水草豐美的地方,如今枯死的古胡楊枝權虬曲,猙獰可怖。從直覺上,我反對在這個無水無草的地方停留,但沙漠探險,營地當然不能太苛求。

篝火熊熊。咖啡的濃香使我誤以為身在北京。累了一整天,晚餐后大家都早早睡了。我睡不著,漫步在沙崗上。中秋的月亮高懸在頭頂,在月光映照下,沙漠如同雪野霜地,這使我分外懷念北京的家和親人。

一直等到三星斜落,北斗高懸,我才回到自選的“臥室”。沒有帳篷,我在沙窩背后露宿。我學駝夫們的樣子,先將沙子挖開,再均勻地鋪上一層火炭,用浮沙掩埋。一個火炕就做好了。

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穩。不祥的預感壓得我喘不上氣來。天沒大亮,我起身了。剛起身果真聽到壞消息:我們的16峰駱駝,一夜間跑掉了14峰。

瑞典朋友和我的同胞們一時還沒有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問題在于:帶的水僅夠3天用。這只是一次以喀拉墩為目標的短促突擊。我們根本沒有在沙漠腹地滯留的思想準備。

早餐時,我問:“誰去找駱駝了?”回答:“馬上就出發。駱駝丟了的駝夫們都去。”我立即說:“今天,我說了算。不能在這里停留。早飯后,駝夫們找駱駝,我們把所有設備馱到僅有的兩峰駱駝上,人一律徒步。立即前往喀拉墩古城。找到駱駝,駝夫們盡快到喀拉墩與我們會合。”

我們上路了。我看出有人并不情愿步行,但還是朝喀拉墩出發了。

……

回到大河沿。我沒有住在小學校,我露宿在星空之下。

午夜,瑞典友人秦碧達女士來到我露營的地方。“怎么?睡不著?”我問。

“我是專門來謝謝你的。”秦碧達說,“不是你堅決,我們很可能到不了目的地就得返回。那,電視片就失去了重要的內容。”

“事實上,我比你、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更想找到喀拉墩古城。所以,不用謝我。我倒是該謝謝你們。如果你們堅持,我會服從多數,但我肯定要抱恨終生!”

“中秋節晚上,我注意到你一直在月下坐了多半夜。你,想家了?”秦碧達是北京大學畢業的瑞典留學生、漢學家,我們認識時間不短了。

“我想家了。”我承認。“但那是因為擔心此行半途而廢,無功而返。——我是臨時怯場了。真對不起。”

她點點頭。“我明白。”她又說,“你不是膽怯退縮,你是在想盡一切辦法向前走。”

她走了。可我再也睡不著。大河沿這個古老的綠洲此刻沉寂得如同夢境。1896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從南向北穿越塔克拉瑪干時,偶然發現了這個為沙漠包圍的世外桃源。那時外人誰也不知道,靠克里雅河每年僅僅兩周的洪水,養育出了這個古老的“飛地”。他來到的時候,這里的居民說不清目前是誰在管理塔里木;他們從未穿過鞋子,他們的一大創舉是將死駱駝的蹄子割下來掏空。直接套在皴裂的腳上。漫長的冬夜,赫定和居民們一起圍坐在一株枯立的胡楊四周,人們點燃了枯死的胡楊,胡楊便如同巨大的火炬,整整燃燒一個晚上;而他們就那樣一言不發地坐到黎明。

我露宿在干凈平坦的沙地。不遠就是民工住的地方。這么晚了,在這兒搞房建的內地民工們還沒有休息,在為明天的生計忙碌著。星空關照下,我仿佛年輕了一二十歲,正躺在巴里坤草原茂密的牧草中,期待晨曦及時到來。巴里坤五年放牧生活,使一個膽小懦弱的學生,成了知道自尊自愛的青年。啊,草原花香撲鼻,草原沉靜無比,反芻的馬群就分散在我四周,柳條河就從我腳下流過。我往往枕著斯文·赫定的名著《我的探險生涯》(《亞洲腹地旅行記》)入睡。我曾暗下決心,要步前人后塵,走遍新疆每一個綠洲村落,每一處古跡遺址;踏上每一條古道,探索每一方秘境。如果我能有兩次、三次生命,我一定會在每個有人煙的地方都住上一段時間,分享人們的喜悅快樂,分擔人們的憂愁苦楚。每個陌生人,都將是我的朋友;而我的每個朋友,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正是巴里坤的五年放牧生活使我弄明白,生活中會隨時遇到的無路可走的境況,其實只不過是無路可退而已。分清這一點,其實并不容易。分清這一點,對怎樣度過一生則至關重要。三星已經斜落在天之一隅,啟明星即將升起。此刻我想弄明白,這滿天星宿之中,哪一個是我的星辰?

……

(2001年11月。我在烏魯木齊的一心書店做《發現西部》的講座。在現場,我見到1989年10月一起到塔克拉瑪干拍攝電視的新疆電視臺攝像師蕭疆。老朋友重逢,我們回憶起在大河沿、喀拉墩……的日子。我告訴他,那以后,我多次見到1989年同行的瑞典友人斯蒂格、拉瑟、馬格努斯,而秦碧達,現在是瑞典外交部負責中國事務的官員了,幾乎每年都到我家做客。)

2001年1月10日。我們離開距土垠要塞12公里的營地,踏上返程。我仍是乘坐小蒲開的輜重車。這是一個早該淘汰——事實上已經被淘汰過兩次——的“三橋”卡車,一路小毛病不斷。我們就這樣合寫起一部新的“奧德賽”。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坎坷行程,我們最后到達了營盤。營盤是羅布荒原上著名的絲路古驛。在營盤地方,有古城、古驛站、寺院遺址、古墓群……而且這里是孔雀河下游最富有戲劇性沖突的地點之一,正是探悉干涸千年的營盤地段河道又有了河水,并出現了繁忙渡口,世人才獲知羅布泊已經北返。同行者比我們先到達營盤,他們車況好得多,在吃過晚飯后,立即趕赴庫爾勒了。只有我們,“老牛破車”,來到營盤天色已晚,費盡力氣總算吃了一頓熱飯。小蒲和我商量是否步他們后塵立即連夜回庫爾勒。我說,不要趕了。一來我們車況不好,二來實在太疲勞(特別是司機)。今晚住營盤算了。

在營盤的這一夜,陌生的、無名的煩嚷,被拋棄在天涯的失落……這紛至沓來的感受使我難以成眠。從到了營盤,我就聽了一耳朵有關“挖寶”“盜墓”的故事。其中最有誘惑力的就是孔雀河下游“將軍墓”的傳說。這個故事我聽了不止十回,這里幾乎人人可以為你講一個段子,但沒有哪個是可以落實的。它已經成了“民間傳說”。

我們住的“招待所”,只有一個房間、六張床。老板娘收過費說,今晚沒有別人,你們可以隨便住。但我剛剛睡著,就被叫醒,那人說我睡的是固定給他的床位。他是這兒的常住房客。我才挪了地方,又進來七八個人,全是聚在一起打了半夜牌的。等他們胡亂湊合睡下。我再也睡不著。不知又過了多久,小蒲叫我:“6點了,干脆動身吧。”我想也是,不如一走了之。

車終于發動著了。我們駛離營盤古驛。天黑極了,沒有月亮。一開始十分順利,用“三橋”車能有的最快速度奔向庫爾勒市。

車突然停在路邊。小蒲下去看了看,說:“一個輪胎扎了。”我帶著備用輪胎。

我下了車。夜色漆黑,這時是一天最冷的時刻,這天想必又是2000—2001年冬天最冷的一天。我在寒風中瑟縮著,簡直就像沒有穿褲子一樣。駕駛室里也好不到哪兒去,而且司機在換輪胎,不管幫不幫得上忙,我獨自坐在駕駛室里置身事外總是不妥的。換好新輪胎,小蒲緩口氣,踢了踢換下來的壞輪胎,“還得將它裝到車上。”我搖搖頭:“就我們兩個?不行。”

我們等了半個小時,沒有來往的車輛路過。茫茫荒原見不到一星點燈光。再等下去,人要凍僵了。“來,我們試試?”小蒲望著我。我點點頭。試試。在土垠營地裝車時,是四個人用盡全力才將備用輪胎抬到車上,而且除了我全年輕力壯,可這時只有我們兩個。沒有人來解救我們。除了我們自己。

小蒲和我憋足勁將輪胎抬起,我將輪胎暫時擱到蹲著的大腿上。他立即撤下身,爬上車,在上面抓住輪胎。我知道,光憑兩臂我根本抬不起這樣重的東西,但只要能借助兩腿的力量,就不妨一試。我們一起鼓氣,一聲暴喝,輪胎抬上了高高的車廂。一切安置好,小蒲跳下來,喘息著對我說:“事先我不敢告訴你,這輪胎重160公斤。”160公斤!我的天!

天快亮了。以后的行程順利平安。路邊有個古老的烽燧,那應該就是斯文·赫定記述過的奧爾塘烽火臺。那么這附近還應該有一個殘存的古驛站。前方停著一輛熄了火的載重汽車。我們停車,司機跑過來結結巴巴地說:“車發動不著了,幫我拖一拖。”我看看他的車,那是個拖掛,總載重不會少于10噸。我們的“牛車”能拖得動嗎?會不會連自己也拖垮?小蒲發動了車,掛好了鋼絲。我們的車就像一個患肺氣腫的老人喘息著,總算將拖掛拉了幾公里,但他的車根本沒有動靜。我們無能為力。司機又跑過來。我注意到,他沒有手套,沒有大衣,他說過也沒有帶千斤、噴燈、鋼絲繩……他到塔里木干什么來了?“我……是第一次跑南疆,”司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給別人代班。再拖上一截吧!”

又拖了一兩公里。不能再拖了,再拖我們也得等人來拖了。其實小蒲清楚,這車根本不是什么熄火。它將報廢在這奧爾塘古驛站的路邊。憑我們幫不了什么忙。臨別,我想責備司機不說實話,他其實是想叫我們將車拖到庫爾勒,但望著他惶惑的眼神,我只說:“對不起,我們幫不上忙。”然后將自己的手套脫給了他。

天快亮了。天馬上該亮了。我們的車越開越快。一輛夜班客車快得像正在參加汽車拉力賽,在會車時,司機大約手顫了一下,車偏向路邊,而路邊是深溝。一個急剎車,客車停在溝壑邊沿,我回頭一看,出了一頭冷汗。只要再偏十幾公分,客車就會栽倒在溝中。驀地,客車里傳出響亮的嬰兒啼哭。

小蒲也出了一頭汗。車子再啟動,保持在每小時40公里的中速。“這‘三橋’該報廢了。回去買輛新車。”小蒲自語道。

前面就是庫爾勒綠洲。我癱在并不舒服的座椅上。仿佛我正坐在那條差一點騙了我的“測線”當中,我的前方是隱藏在雅丹之間的營地。

可以看見庫爾勒市的燈光了。我有這樣的感受:每逢從荒原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艱辛,回到出發點——比如庫爾勒或烏魯木齊——的那段路就特別漫長。就如同在跨越一道無邊無沿的塹壕。就如同在檢點自己的一生。

前方最明亮的并不是燈光,那是啟明星在照耀。望著啟明星,我好像回到了巴里坤草原,回到了大河沿和喀拉墩,回到了前往“小河”的路上……就是在與遙遠星辰對視的這一瞬間,我走完從20歲到50歲這美好無比的日子。

我正端坐在電腦屏幕前,寫下自己的經歷。

從2001年1月18日回到北京,我就像大病一場。我其實是怕回憶剛剛經歷過的事情。我其實是不敢與自己抗辯。幾個月來,在談論羅布荒原的經歷時,我從不深談,那是因為我還無顏面對另一個自己。

我又收到了酒泉來的電話。這次不是探險家的妻子,而是剛剛與死神掰過手腕并贏了一局的探險家本人。他用20天到達了藏北的安多縣。等冰雪化盡才來到安多縣城。現在,他已經回到酒泉的家中。放下電話,我開始寫這篇紀實。

這篇文字的寫作過程,如同治療一場大病。寫完,我的覺疴就霍然而愈。我真的不再怕什么了。因為我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我自己。

現在已是深夜。面對北京的夜景,我卻想起羅布荒原。面前幾百米外那現代化的建筑變成神秘難測的“金字塔”,而滿天生宿遙遠又切近,都在急于和我對話……

責任編輯 顧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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