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亞州“超級勁球獎”開獎的當天下午,我家附近的獎券自動出售機前,排了一條長龍。我禁不起誘惑,也排進了隊伍。
隊伍的進展非常緩慢,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位白人男性老人,回過頭來跟我打招呼:“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多人來買獎券。”
我回答:“是呀!我也一樣,但這是8700萬呀!”
他平靜地一笑,對我說:“我今年80歲,沒有時間用完那8700萬了。”
我一愕,一時想不出該說什么話。
他見我沒搭腔,又重復了一次:“我80歲了,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用完8700萬。”
“你可以留給家人。”我終于說話了。
“我不會拿一毛錢給任何人,因為沒有任何人給過我任何一點東西。”他的語氣非常堅定。
“那你捐給政府好了。”我又說。
“哈哈!政府?從我出生第一天,用第一片尿片開始,我就給它納稅,這位山姆大叔,80年來我給他的太多了,拿回的太少了。”他的語氣甚至轉為氣憤。
這時,有幾只鳥在停車場的地面上覓食。他指著那些鳥,緩和地說:“我用不完的錢,喂鳥是可以的。”
我和他都買到了獎券,他揚了揚手中的那張,說:“我這張是五十七萬分之一的機會,你的則是四千一百多萬分之一。不過,祝你好運。”
常常聽說,有些有錢的美國人,死后把錢留給管家或女用人而不是給妻子或子女,還有更可笑的,遺囑上寫的是把財產留給貓或狗,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聽到這位老人說用不完的錢可以喂鳥而不會給任何人,才覺得是會有這種情形的。
我們中國人現在也趨于小家庭,但兩代人甚至三代人,即使不住在一起,仍是往來頻繁的。就像在美華人,許多每年都要回去探親一兩次,或把父母接到美國來住一段時間。這種情形美國人是不會有的,父母到子女家里去,甚至還得付餐宿費呢!
美國老年人從子女那里什么也得不到,但反過來,子女從父母那里得到的也極少。美國男孩子在十五、六歲時就不再住在家里,一到18歲,更會迫不及待地離家自立。女孩子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讀大學的不再回家,找到工作的也不回家,結了婚或跟人同居了就更不會回家了。
美國人的婚姻關系復雜,這也是他們家庭關系淡薄,和子女們急于離家的原因。因為撫養他們的,可能只有一人是生身父母,兄弟姊妹又可能都是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感情上自然差了許多。生身父母的另一人,可能已再婚,又有子女。青少年們很難有一個“完整”的家,自然也就不愿待在家里了。
美國大學教育是四年制的,中國留學生都能在四年內完成,但美國學生未必能在四年內畢業,因為他們常要自籌學費和生活費,沒有足夠的時間選滿足夠的課程。美國有“全時學生”之稱,即只是學習而不工作,且規定每周必須選夠若干小時的課。但全時學生占的比例1/3都不到。
中國人以培養子女為第一要務,賣房子也要籌錢繳子女的學費。美國人認為這是不可思議的。我和一個美國朋友談起這件事時,他嘖嘖稱奇。我故意問他可不可能賣了房子繳兒子的學費,他斬釘截鐵地答“Noway(沒門)!”。當他們老了時,子女對他們自然也是“Noway”了。
“美國是兒童的天堂,老年人的墳墓。”這話其實不一定對。單親家庭中的孩子、父母過于忙碌而長時間由保姆照看的孩子、未婚生下的孩子、未成年少女的孩子、靠救濟金過活的家庭里的孩子……美國都不能算是他們的天堂。至于是否是老年人的墳墓,我看應以他們的健康情形來決定。
十幾年前,我剛來美國不久時,曾為一家藥房做過送貨工作,每天要送藥到幾家養老院去。在交誼廳里,有的老人看電視,有的玩撲克牌,有的聊天,男男女女,看上去輕松愉快之極,哪有墳墓的感覺。
但院里有些不能行動的老人,永遠待在他們的房間里,甚至一直在床上。他們的藥,我必須送進房里去。每次一走進去,就聞到一股霉味。在昏暗的燈光下,枯瘦的身軀、毫無表情的臉、呆滯的眼神、顫抖的雙手……既聽不見我說的話,自己也語音模糊。這種景象,倒真是接近墳墓了!
不過話說回來,像他們這種情況,就算有子女家人在側,也不能減少任何痛苦,還會拖累照顧他們的人。
至于我買獎券時遇到的那位老人,身體硬朗,精神奕奕,自己開著車,顯然不住養老院。他耳聰目明,甚至能清楚地說出每種獎券的中獎幾率,像他這樣的老人,我想,離墳墓還遠得很呢!
[摘自美國《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