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曉戈
女人是什么?是戰利品,是權力的延伸,是和領地一樣的財富,還是人?
卡夫卡的小說《城堡》描寫K冒充土地測量員,企圖讓政府批準他在城堡附近的村子安家落戶,經過種種努力,他終于無法進入城堡的經歷,敘述了K與弗麗達的情感線索。K與弗麗達的相識到產生愛情的確是異乎尋常的,在鄉村酒吧間,K是一個外鄉人,企圖找一個過夜的地方。弗麗達則是酒吧的女招待,K很快發現弗麗達不是普通的酒吧女郎,她可以用鞭子抽打一群漢子,這些男人是當地長官克拉姆的隨從,弗麗達是從一個看牛欄的女孩子,爬到酒吧間的這個位子的。尤其與眾不同的是,她還是長官克拉姆的情婦,K在弗麗達的指點下,從門上的一個小孔“看見”了克拉姆的尊容,而且弗麗達“特批”他愿意看多久便可以看多久。K和弗的愛情從一開始關系便是不一般的,他們作愛居然是躺在長官克拉姆的房門前“積著殘酒的坑坑洼洼和扔在地板上的垃圾中間”。
卡夫卡的《城堡》是一部性別立場非常鮮明的作品,作者從情節一展開就突出他表現他對專制、權力和性的長久的思考和凝視。有人說《城堡》中的K似乎是一個性無能者,甚至推論卡夫卡是不是在性方面的缺陷所造成,我認為這是對卡夫卡的一個“誤讀”。K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人,當他意識到他將在這個城堡附近安家,娶弗麗達為妻,他馬上得考慮他的工作問題,他應該找到長官克拉姆,他假如不能擁有正常人的生存的權利,他便會失去愛的權利。甚至他發現弗麗達跟他離開酒吧到鄉村小學后,離開了克拉姆幾天,便在他的懷抱里失去了往日的美麗。他由此不安。決定去找往城堡送信的巴納巴斯,在巴納巴斯的家中發生的事情則比弗麗達離開了酒吧跟著K“私奔”更為嚴重。
巴納巴斯的姐姐阿瑪麗亞將他父親的長官得罪了。阿瑪麗亞與許許多多鄉村姑娘一樣對權力和金錢有著本能的向往,可是當權力的象征索爾蒂尼派人送來一張征召她的紙條,上面全是下流和粗野的話,阿瑪麗亞激怒了,當場將紙條撕得粉碎。于是悲劇在這個家庭無休止地展開了,也許索爾蒂尼并不在意這件事情,在專制的社會里對于一個權力的象征者,女人幾乎說得上垂手可得層出不窮,可怕的是村民的經驗,他們一旦得知巴納巴斯家得罪了長官,他的父親,一位鄉村一貫信譽很好的鞋匠頃刻之間沒了客戶,幾乎所有的顧客都走了。手下干活的伙計也走了,他們的父親在冰雪里坐了一天又一天,等著城堡的老爺,希望女兒有機會彌補“過錯”,直至全身癱瘓。甚至另一個女兒賣身于城堡老爺侍衛隨從任意蹂躪……一切能努力都努力了,希望仍然很渺茫。就在K到巴納巴斯家之后,他的未婚妻弗麗達離開K,弗麗達在學校的臨時住所呆不下去了,返回了酒吧間。K終于發現他為了安家,娶弗麗達為妻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一切都是徒勞。
這樣卡夫卡的《城堡》與男權文化徹底劃清了界限,當一個人在專制社會里得不到起碼的生存權利時,性對于她或者他同樣沒有人的尊嚴。更談不上愛情這種神性的感情。性只有占領與被占領,奴役與被奴役,利用與被利用。擁有女人和擁有牲口、擴張疆土,掠奪財富的意義同等。卡夫卡的偉大就在于他揭示了這一切的悲劇所在,他久久地凝視過了久久地思考過了專制下性與權力的交換關系。
應該說卡夫卡是具有非常強烈的人道主義理想光芒的,專制制度下女性的不幸,同時也是男性的不幸,他的性別立場表現為一種雙性的結合,他從雙性平等的立場出發既能體驗女性的受凌辱而不能自拔的困境,也很希望男性能夠與女性攜手共進,努力建立平等互助互愛的男女關系。當他在揭示麻木的村民時時事事將性與至高無上權力結合時,他覺得自己都被摧毀了。所以在他彌留之際會留下這樣的遺言:“在巴爾扎克的手杖上刻著:‘我能夠摧毀一切障礙;在我的手杖上則刻著:‘一切障礙都在摧毀我。”無疑這也證實卡夫卡的不朽,他與那個腐朽的社會制度的確是勢不兩立的。
由此我想到眾多的所謂文學,床上戲往往是作為“賣點”出彩,那些眾多的宣稱自己是為人民大眾的文學家們,在描寫那些連基本的生活條件都不具備風塵女子時,主角一出場就愛得死去活來,愛得轟轟烈烈,他們的基本立場是真正愛他們筆下那些不幸的女性,還是讓這些紅塵女子強打精神粉墨登場喬情表演,以迎合打著飽嗝噴著酒氣的權貴們的胃口呢?作家的性別立場往往在不經意中流露出來的專制下的男權文化的尾巴,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一再“誤讀”卡夫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