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雄/譯
被那條巨大的眼鏡蛇咬后,我想到了忍耐,想到了反擊,想到了遠在德克薩斯州的家鄉……可就是沒有想到過死。當我看到那條巨大的眼鏡蛇舉著它那丑陋的尖腦袋在草叢中窸作響時,一股恐怖的感覺頓時襲向心頭。它正好在我和一塊大巖石之間的小路上左顧右盼地朝前挪動。
敵人的炮彈在我們的四周開花,我直挺挺地趴在那塊巖石后面,那條蛇也正在尋找安全之所。它發現了那塊巖石,便徑直朝這邊——朝我爬了過來。我一動也不敢動,希望它會很快爬過去。
它卻沒有。
在它的頭部離我的臉不到兩英尺時,它突然發現了我。它往后縮了一下,然后抬起頭,準備向我發動攻擊……
這是發生在1945年的事,那時我們正在為把菲律賓從日本鬼子手里奪回來而戰斗,我是陸軍112團的二等兵,任務是盡可能設法搞清敵人陣地的情況。
我們開始朝山頂方向爬,一個接著一個。我是隊伍中的最后一個。
青草有膝蓋那么高,藏在里面剛好可以不讓敵人發現。我們知道怎么做——一次上去一個——動作要從容不迫。
我趴在小路邊的那塊大巖石后面,等著輪到我爬上去。突然,我看到第一個伙伴跳了起來,跑向一邊。這樣敵人肯定會發現我們的位置。我不懂他為什么要那樣做。
接著第二個伙伴又站了起來,沖向一邊;隨后第三個人也直起腰,消失在小路的左側。緊挨著我的那個人也著了魔似的隨后而去。
這立刻招來了敵人的炮彈,這些炮彈由遠及近,很快就要打到我們身邊。我咒罵那幾個家伙不該暴露了目標。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那條眼鏡蛇。它動作十分迅猛。我也由此明白了我的那些伙計們為什么要離開那條小路。
如果我趴著一動不動,那條蛇也許會從身邊爬過去;如果我也跳起來逃走,那么敵人肯定會直接向我開火。
眼鏡蛇沿著小路朝我爬來。我的槍靠在巖石的一側。只要一槍我就可以把蛇打個稀巴爛。但這樣等于告訴敵人我準確的位置,我肯定難逃一死。我決定賭一把,希望那條蛇會從身邊無聲無息地爬過去。
可偏在這時,敵人的一發炮彈落在離眼鏡蛇不到30英尺的地方,炸得草叢起伏,大地抖動。眼鏡蛇受到極大的驚嚇,便盡可能高地抬起它又黑又長的身體,左右擺動,試圖找到一個可以攻擊的目標。
接著它發現了那塊巖石,便朝這邊爬來。在離我的臉不到兩英尺時,它看到了我,頓時停了下來。
我默默地向上帝禱告,希望那條蛇會繼續朝前爬去。
可又一發炮彈打來,落在蛇身后幾英尺處,幾乎將它震得翻轉身來。
一眨眼之間,眼鏡蛇掉過頭,向著抖動的草叢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咬一氣。我希望它已被炮彈擊中。
可我運氣沒那么好。只見它轉過身直朝巖石這邊爬來。
我請來上帝保佑我別動。讓眼鏡蛇咬上一口大半是死劫難逃。任何被這種劇毒的蛇咬過的人只能再活20到25分鐘,除非他馬上得到急救。
我都嚇癱了。
眼鏡蛇沿著巖石滾溜過來,撞到我的右臂上。它竟然到此就停住了。
汗珠順著我的臉頰一顆接一顆地滾落,我的心咚咚跳得山響。它抬起頭,離地面大約4英寸高,就那么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的天,我真不如早些時候讓日本鬼子給打死了好
我想從后面一把抓住蛇的頸部,可我的槍擋了路。再說它迅猛如電,我也不敢貿然行事。不過我不能就這樣靜靜等死,我得有所行動。
接著蛇垂下了頭,開始在我的肘部和身體之間移動。只要我還能忍耐幾秒鐘,大概就能化險為夷了。
又一發炮彈打在了附近。蛇馬上靜止下來,它身體的一部分還留在我的手臂下面。我能感覺出蛇身貼在我的腿上。它好像要設法鉆到我的腿下。它的尾巴在我的臉上拂來拂去。
我突然有一種危險已經過去的感覺,不知怎么地,竟想抬起腿好讓它過去。我真地抬起了腿。
我一邊抬腿,一邊扭轉頭往后看,可我當即發現眼鏡蛇將它的毒牙刺進了我的腿里……
我猛地翻轉身,抬起左腳,狠狠地朝它踢去。蛇被我踢開后抬起身子準備再次向我進攻。我急忙抬起雙腿,蛇一下子咬住了我一只鞋的厚實的鞋幫,啃了起來。
眼鏡蛇有兩顆大毒牙和一排小牙。它咬人時往往用那兩顆大毒牙緊緊地將你咬住,之后將毒液射入你的體內。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另一只腳,朝蛇頭狠狠蹬去。它一下子被擊懵了,可迅即又開始毫無目標地反擊。我像螃蟹一樣穿過草叢往后撤退。眼鏡蛇緊跟在后面追趕。但由于它剛才遭到我的重擊,它已無力穿過草叢。
我是怎樣爬上山頂而沒有被敵人炮火擊中,對我來說至今都是個謎。當時日軍一定是在不斷地向我開火,但我如今記不清楚了。一定是心里的恐懼使我難有其他注意力。
到達山頂后,我連滾帶爬地向另一側山坡下面撤退。最后我逃離了日軍的炮火和毒蛇的威脅。但我還能活下去的時間已經不足25分鐘了。
此后發生的一切更像一場夢。巡邏隊不見了,敵人的炮彈仍在我的左側落下爆炸。
當時我走了多長時間,我至今都不知道。但我還記得,我碰到的第一個能給我急救的人是一名菲律賓人。我告訴他所發生的一切。他沒有切開我的傷口,只是用綁帶把我的那條被咬的腿綁緊,之后便趕緊離去,好像他有另外的事情要做。對我來說,那有點殘酷。不過現在我猜想,他當時一定認為我是幾乎要死的人了,救也救不了。
“德克薩斯州在哪邊煛蔽頁他的背影大喊。他轉過身來奇怪地看著我,然后用手隨便指了指,說:“在那個方向——我想。”
“如果我必須死,我也得回到家里去死牎蔽宜怠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瘋了,但那的確是我當時的想法。
很快,我看見了一間急救所。在我趕到那里時,我的右腿已經腫得跟身體一樣粗。
他們把我攙進急救室,在我的腿上切開幾個口子,讓里面變黑的血塊流出來。這是他們所做的全部。之后他們把我放到另一間小屋子里的一張床上,讓我獨自呆著。
我在屋里焦急地等待著他們有進一步的行動,卻聽到他們在外面小聲議論,說我被眼鏡蛇咬了,活不久了。我既痛苦,又惱怒。我被蛇咬了已經超過25分鐘,可我還沒有死呀犖銥始充滿生的希望。
我站起來,走進急救室。他們對我的出現大吃一驚。
“你們把我放在那里等死,我會讓你們出洋相的。告訴我野戰醫院在哪兒煛
他們說那是沒希望的事,他們也沒有車子送我去。他們又試圖把我拉回那個房間,但被我推開。我不想就這樣死在那兒。
于是我走了出來,一瘸一拐地走著,很快就感到力不從心了。這時我聽到身后傳來吉普車的聲音。
車子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我頹然跌在車子的座位上。無論如何我覺得我必須保持思維,不然,我可能會死的。
吉普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我的腿痛得鉆心,簡直就像一場噩夢。但到目前為止,我已被蛇咬了一個多小時了,我竟仍然活著犐命真是甜美的……
車子一到達野戰醫院,他們就飛快地把我推進手術室,在我的腿上又切了幾個口子,并給我打了麻醉藥。從他們的談話中,我聽得出,他們準備鋸掉我的腿。我當即懇求他們千萬不要那樣做。
一位年輕大夫說:“如果不把腿從臀部截掉,你會死的牎
“可兩個小時以前,他們就說我只能活25分鐘了。”我答道,“請別鋸掉我的腿。”
一位年老些的醫生走過來,坐在我的床邊,說:“真的需要截下來。”
“先生,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寧愿死,也不愿殘缺不全地回家。”我說。
他真是個好人,只見他微微一笑,說那就不截了。
為了治好我的腿,他們竭盡全力。60多天來,我的腿差不多就要爛掉了。但8個月之后,我卻在舊金山完好無缺地步行登岸。你決不會知道,那種感覺有多么美妙。
為什么我會死里逃生呢熞殘硎悄翹跎咴諞我之前,多次毫無目標地噬咬抖動的草叢而釋放了它部分致死的毒液吧;也許是它朝我大量射進毒液之前被我狠狠地踢了一腳的原因吧。我確實無從知曉。
后來,政府授予我一枚紫心英雄勛章。當他們給我別上這枚勛章時,我笑了起來。我說,我可不是被敵人打傷的,我只是被蛇咬了一口而已。
選自《家庭之友》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