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李夫人

●李洪法／文

日光艱難地爬上窗欞,幾束淺淡的光線照射在床頭上,照射在李夫人那張干枯而灰暗的臉上。李夫人睜開她那雙已經失去神采的眼睛望向窗外,嘴唇翕動著:“皇上,皇上來了沒有煛被杳粵思柑旌蟮睦罘蛉,如同做了一場大夢,總算蘇醒過來了。

一直守候在身邊的侍女小香俯身問:“李夫人,您醒來了煛

李夫人見小香站在床前,便用手支撐住身體,把頭慢慢抬起來。小香意識到她是想坐起來,立即握住她的胳膊用力往上扶,幫她坐正;又用棉被和枕頭在她四周塞緊,支撐著她的身體。

李夫人吃力地喘了幾口氣,一直望著窗臺上那面金光閃閃的銅鏡,默不做聲。

小香把鏡子擺正對準李夫人,手持木梳開始為她梳理蓬亂的頭發。李夫人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便立即用雙手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接著又昏倒在床上。小香嚇得慌了手腳,扔掉手中的木梳,急忙抱住李夫人,喊道:“李夫人,李夫人,您這是怎么啦煛

小香托人第二次向漢武帝報告了李夫人的病情。

漢武帝幾個月前曾聽說過李夫人患病,這次聽到消息后,始知李夫人病已很重,李夫人的音容笑貌此刻又浮現在他的腦際。

幾年前,漢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在家里宴請武帝,同時為他引來一名樂工,名叫李延年。延年熟知音律,會譜新曲,能歌善舞。在宴席上,為了助興飲酒,李延年為武帝和公主邊唱歌,邊跳舞。他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李延年唱著,跳著,反復地唱,不停地跳。武帝興奮不已,不自覺地擊打節拍,隨聲唱起來,如癡如醉。歌歇舞停了,武帝陷入了沉思,他嘆息道:“善。難道人世間果真有這樣的美人嗎煛崩鈦幽暉著漢武帝,并不答話。平陽公主開口說道:“延年有個妹妹,正是這樣的美人。”

武帝心里一亮:“真的嗎煛彼命李延年趕快把妹妹領來。

幾天之后,李延年帶領妹妹來到皇宮,武帝一看,果然是一位絕代佳人,猶如仙女下凡,且能歌善舞。武帝大喜,寵愛有加。不久李夫人為武帝生下一個男孩,就是后來的昌邑王……

想到這里,武帝便決定去探望李夫人。

漢武帝來到后宮李夫人的居室。小香及李夫人的姐妹向武帝行禮后,轉身對李夫人說:“夫人,皇上來看您了!”

李夫人一聽是皇上來了,趕緊拉一下被子,把原來半掩的臉全部遮蓋起來,并不說話。

漢武帝坐在床邊,低聲喚道:“夫人犽蘩純茨懔恕！

李夫人蒙被蓋臉,有氣無力卻是清清楚楚地說:“感謝皇上不忘之恩犎歡,妾因久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天子,愿以王及兄弟為托。”

一邊說著話,一邊把頭掩得更緊了。

漢武帝說:“夫人病得這樣重,恐怕一時難以康復。你就抬頭讓我看一眼,再囑托王及你的兄弟,不是更好嗎煛

稍待片刻,李夫人說:“婦人久病,貌不修飾,不能見君父。請皇上原諒,妾不敢以懶散情態正視陛下。”

漢武帝腦子里閃爍著的一直是患病前的李夫人,而現在她近在咫尺,武帝很想再次看看她的風致,于是執拗地說:“夫人只要看我一眼,我將賞你千金,并封你兄弟為尊官。”

此刻同樣固執的李夫人答道:“給不給兄弟尊官,全在皇上一句話,不在是否看我一眼。”不管武帝如何要求,夫人就是不露面,最后她竟索性翻轉身體,把臉朝向里邊對著墻壁,低聲哭起來,不再說話了。

武帝知道已經不可強求,失望地站起來,與李夫人告別了。

小香及眾姐妹送走了武帝,返回身來一齊責備李夫人:“皇上來看你,你都不看皇上一眼,況且你還把兄弟囑托給皇上。你恨皇上嗎熌閽夠噬下稹煛崩罘蛉碩隙閑續地說:“我不敢怨恨皇上。我之所以不看皇上,正是為了囑托我的兄弟。我本是微賤之人,是因為容貌姣好而得到皇上寵幸的。如今皇上見我面容毀壞,顏色非故,必定會因厭惡而唾棄我,哪里還能追思舊情和顧及我的兄弟呢牎

李夫人死了,漢武帝用厚禮安葬了她。

李夫人死后,后宮里的美女依舊多得不可勝數,可漢武帝卻時常想起李夫人。武帝腦子里裝著的一直是第一次見面時李夫人的形象。李夫人活在世上時,漢武帝幾個月沒有去看她;李夫人死后,她那鮮花般的面容,她那苗條的身影,她那嫻熟而迷人的舞姿,反而時時伴隨著武帝了。

日日思,夜夜想。漢武帝思念李夫人到了飯不香、夜不寐的程度了。方士少翁求見皇帝,獻計說:“小民有一小技,能使皇上見到李夫人。”武帝求之不得,連忙傳旨讓他獻上。

少翁找到一個大房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房間一端點上燈燭,設上帳帷,供上酒肉,讓武帝坐在另一端看。武帝模模糊糊看到李夫人就在帳帷之中,只見她一會兒坐,一會兒站。武帝趕忙近前就視,但看不到了;退回原來的地方,又可看見。

夜夜想,日日思。武帝看到李夫人的身影時,就驚喜,看不到,就沮喪,就悲戚,弄得他神魂顛倒。他對著帳帷里李夫人那模糊的身影吟道:“是邪煼切啊熈⒍望之,何姍姍其來遲牎彼命樂府諸樂家弦而歌之,每到思念李夫人時,就喚樂工來演奏一番。

按照李夫人臨終囑托,武帝重用了她的兩個哥哥,任命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封海西侯;任命李延年為掌管朝廷音樂的最高長官協律都尉。

選自《南葉》200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