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人喝酒是很講究精神狀態的,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性情也。北方人性情粗爽,酒多濃烈,南方人細膩溫婉,酒味自然恬淡;北方喝酒重形式,極力鋪排,氣氛層層遞進,直至斗氣用狠,聲色俱厲;南方人酒性空靈,慢斟細酌,烘云托月,曲徑通幽,不期然間已醉入惘鄉。
中國古代流行的是米酒和甜酒,度數低,入口甘醇,至于“燒刀子”一類,是販夫走卒們的愛好,士人斥之為“臭酒”,白居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斷斷不是這種酒。死囚臨刑前喝的“斷頭酒”,倒一定是燒酒,一來價賤,二來性烈,一碗下肚立刻翻江倒海,張嘴就吼“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但在這個以數字冠名的時代,地瓜餅、臭豆腐都堂而皇之地登上大雅之堂,燒酒當然也成了酒桌上的新貴。不過名字起得愈發精靈古怪,什么酒鬼,糊涂仙,要不就干脆叫金六福,金玉滿堂、六六大順、福滿乾坤,都是好聽的詞兒,真是俗到家了,可人家說,要的就是這份俗,也算是另類的前衛。
中國人喝酒須有好菜,到“東來順”涮羊肉燙一壺紹興花雕,熱氣蒸騰之際酒意漸濃,羊肉溫補,花雕解膩,是北方人過冬的一大享受。南方人精于烹飪,但喝酒時卻顯出隨意,像魯迅的“老板,來十個油豆腐,辣子要多!”,也能下一斤紹酒,就有點湊合事兒了。我曾參加一個朋友的家宴,他是福建人,做牛肉丸子一絕,牛肉要提前一天買好剁了,抽出碎筋,用冰塊冰一夜,開席前燒一鍋白水,放一點姜末,牛丸一個個擠進去,那口湯鮮得嚇人。因其簡單,所以取勝。第二道菜更簡單,但要猛得多,螃蟹一律用公的,剁成塊噴了酒生吃,那天上了三十幾道菜,每一道都是主人的絕活,酒卻喝得有一搭無一搭,蓋因菜太過癮,人也多嘴也多,酒就閑下來了。
當然,孔乙己最潦倒的時候,即便沒有茴香豆,酒也還是要喝的,總之是酒菜的精劣,往往可以透出酒徒的心境。真正嗜酒的人,是不在乎菜的,尤其是喝白酒的人,二兩白干,也就是一盤花生米就夠了??吹娜瞬贿^意,喝的人卻說,菜的味道濃了反而沖了酒香。
中國人一般喝不慣洋酒,也許入了關減了稅也就喝得慣了。我曾喝過一種瑞典的ABSOLUT伏特加,酒勁不大,但不知什么時候就倒了,第二天短暫失憶,大腦一片空白。這酒的招貼做得非常精美,有數百種之多。當然,在中國它還是比不上國酒的名氣,一是價格,二是與國人的飲酒狀態、生活觀念還有距離。深入中國人生活的酒,低檔的當推北京二鍋頭,中高檔的有“金六?!保邫n的自然是茅臺、五糧液了,至于紹興老酒,則是私人愛好,有好這一口的,也有怕這一口的。究其原因,我想與廣告關系很大,我身邊一些酒友把“花雕”聽成“花椒”的大有人在,喝過之后,也覺得不錯。所以,像可口可樂那樣把廣告做得無孔不入,還真是國酒要鉆研的大學問,喜歡ABSOLUT的人,很多都是脫離了酒本身,傾心于它提倡的那種生活方式,仿佛你手邊擺了一杯ABSOLUT,你的生活便也如它招貼上所暗示的那般五彩斑斕。不過這幾年國酒的廣告也正在擺脫那種過于直接的展示方式,像最近電視上正在播的米盧小眼睛忽眨忽眨咧著嘴說“喝金六福,到韓國看足球去”的那個廣告,就具有一定煽動性。當然,有機會中獎去看世界杯的肯定是少數,但愿意一試的肯定是多數。重要的不是為人們提供多少張世界杯的球票,而是讓這個產品和觀眾共同沉浸在那種興奮感當中。就像港人最成功的廣告“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沒有人天天喝人頭馬,也沒有人天天來好事,重要的是捕捉那種獨一無二的精神狀態,醉翁之意不在酒嘛,有在乎山水之間的,有在乎成敗之間的,有在乎性情之間的,當然,在乎世界杯的,就更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