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高山

山，小林光一是一座巍峨的山，沒有飛鳥能從他的頭上穿越。

我說的不是去年在十段戰(zhàn)上輸給王立誠，農(nóng)心杯上不敵崔哲瀚的小林光一。那個小林雖然厲害，但還不足以叫人“生畏”。我說的是十年前的小林，像天神一樣高高在上的小林。沒有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的棋手和棋迷就體會不到那個小林的可怕，他的威勢比今日的李昌鎬猶勝三分。

盡管論總體戰(zhàn)績小林光一要比趙治勛略遜一點點，他創(chuàng)造的傳奇也沒有趙治勛多，但小林雄霸天下的那幾年正是中國圍棋謀求超越日本的最關(guān)鍵幾年，所以他給中國棋界造成的心理陰影也就無人可比。小林的存在讓中國圍棋幾乎沒有能一抒胸臆的時候，他的招牌語言“我代表日本，所以絕不能輸”令中國棋手又敬又恨。從1983年中日對抗賽訪華七連勝開始，近十年間在與中國棋手大大小小數(shù)十戰(zhàn)中小林只在中日擂臺賽和首屆富士通杯季軍之爭中輸給聶衛(wèi)平兩局（當然，他勝聶的盤數(shù)更多），其他中國頂尖高手被小林壓迫的簡直是痛不欲生。

連續(xù)七年坐擁棋圣、名人兩大榮銜的小林光一成了棋界的圖騰，能與他對弈一局是每一個中國棋手的榮光，也是一種極痛苦的折磨——棋內(nèi)、棋外小林的氣勢都叫人無法順暢呼吸。面對這座直入云端的高山，有人慨嘆生不逢時，有人則默默立下誓言：一定要翻越！錢宇平就是后者。 作為中國年青棋手中的佼佼者（尚談不上代表人物，因為還有馬曉春），錢宇平有過與小林光一交手的機會——第一屆擂臺賽上小林六連勝的第三勝就是對錢宇平。那一局錢宇平苦斗214手，在耗盡最后一分鐘讀秒時間，再也覓不到勝機后投子認輸。可事實上那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由于前面下得太過輕松，小林收官時一步隨手自緊兩氣，如果繼續(xù)走下去，雙方對殺將是錢宇平獲勝。當局后江鑄久沖進對局室指出這一點時，小林與宇平都愕然變色。懊惱無比的錢宇平一用力扯飛了襯衣上的紐扣，痛苦之情令旁觀者無不動容。

失去創(chuàng)造歷史——成為第一個戰(zhàn)勝小林光一的中國棋手的機會之后，錢宇平?jīng)]有沉淪，他知恥而后勇，終于破繭成蝶，幾年之中在國內(nèi)奪得數(shù)項冠軍，中日快棋對抗賽上擊敗加藤正夫，第五屆擂臺賽上連勝坂田榮男、武宮正樹成為“終結(jié)者”。棋藝已經(jīng)成熟的他就等著再度攀山的那一刻。

機會出現(xiàn)在第四屆富士通杯上。在中國四大高手聶、馬、曹、劉相繼出局之后，錢宇平單騎疾進，連闖羽根泰正、林海峰、石田芳夫三道雄關(guān)，昂首打進四強，半決賽的對手正是令他刻骨銘心的小林光一。

1991年7月6日，大阪，巍然屹立的高山，羽翼豐滿的飛鳥……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已經(jīng)做了太久的“日本第一人”的小林光一卻獨缺一頂世界冠軍王冠，這一回面對昔日的手下敗將小林以為圓夢的時候到了。但一切就像是上天的刻意安排，涅磐后的錢宇平展現(xiàn)出的沉穩(wěn)與老練令小林始料不及，整盤棋沒有激烈的戰(zhàn)斗，從一開局執(zhí)黑的錢宇平就牢牢把握住先行之利，厚重的著法之中蘊涵的力量讓小林無法抗拒。這是“鈍刀”最經(jīng)典的一戰(zhàn)，只183手，“天下第一”的小林光一就簽了城下之盟。如果不看對局者的姓名，多數(shù)人會覺得這應(yīng)該是小林的得意完勝譜。

終于拋盡胸中塊壘，終于可以長嘯對天。飛越了高山，鳥兒迎空灑下的是汗還是淚？那一刻與錢宇平一同興奮激動的中國棋迷無以計數(shù)，那時年少的我雙眼已模糊。

極大的喜悅后總要有極大的挫折，這就是人生。戰(zhàn)勝小林后沒有幾天，錢宇平忽然舊病復(fù)發(fā)，無法再參加高強度的比賽，以至放棄了一個月后與趙治勛的冠亞軍決戰(zhàn)。驚喜之后是愕然，中國圍棋就在這大起大落中艱難跋涉著。又失去了成為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的機會，錢宇平的生命之旅如同棋局一樣深邃莫測。而小林的失敗使他跌落凡間，盡管“小林時代”又頑強地維持了幾年，可他的疲憊已盡在眸中展現(xiàn)。

一場英雄的大夢，飛越高山之后，英雄仍是英雄，夢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