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半里王\"仗勢欺人 惡財主違法收租
郭玉芝打發(fā)兒子下晉城走后,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兒子盼回來了,沒想到李順達邁步進來,沒有說話,便一頭栽倒在炕頭放聲大哭起來。她一驚,便緊著問順達,順達這才哭著說:\"我爹叫監(jiān)工的打死了!\"
郭玉芝一聽,便昏倒在地,富達、貴達、菊仙他們也急得大哭起來。家里無糧,手中沒錢,大大小小八口人怎么過日子呀!有人勸郭玉芝賣孩子,她不肯。但后來想到要老是這樣下去,孩子在自己身邊也是一死,倒不如找個主兒讓孩子逃個活命好。于是,就把新生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抱一個賣給了本村鄰長馬樓則。馬樓則給了她二斗糧食,她再配些粗糠野菜,孩子們算是暫時有碗飯吃了。以后,李順達帶著弟弟們上山種地、開荒,日子還是不能過。到了1936年春天,18歲的李富達逃到晉南去了。這時,閻錫山天天喊叫防共剿共,見日價抓丁拉夫,鄰長馬樓則也趁機發(fā)富起來。馬樓則是西溝四個小莊20戶人家的鄰長,人送外號\"半里王\",在西溝村半里遠近的四個小山莊誰也惹不起他。他欺侮窮人,更欺侮外路遷移來的窮人,所以李順達就常常受他的刻薄。比如這個西溝村,20戶人家,分布在四五條山溝里。李順達住的地方正是個三岔路口,\"半里王\"馬樓則遇事進山,總是走到三岔口李順達的家門口就不走了。往那里一坐,便喊李順達去南溝或北溝給他叫人,害得李順達半天啥也不能干。馬樓則當了一個小小的鄰長,連地也不上了,讓西溝的百姓給他種地,給他蓋磚樓房子,而這些回回都離不了外來戶李順達。馬樓則不講理,他的羊吃了李順達一畝多莜麥,白吃了。再加上今年秋澇,收成不好,等到交租時,沒交夠,還欠下郭召孩整整三石租子。日子更不好過了。
一天,弟弟富達忽然從晉南洪洞縣回來了,帶回幾元錢,算是救了全家人的命。這天吃晚飯時,富達在屋里偷偷地跟母親、哥哥說:\"我在洪洞見過紅軍。\"并說紅軍、共產(chǎn)黨最好啦,打富救貧,專給窮人辦好事。
李順達聽說天下還有這樣好的軍隊,就天天盼共產(chǎn)黨和紅軍能來到平順,來到西溝。他盼呀盼呀,直到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八路軍在太行山上建立了抗日根據(jù)地,李順達這才興致勃勃地跟郭玉芝說:\"娘,以后就好了,共產(chǎn)黨到咱們平順打富救貧來了,以后的日子就不犯愁了!\"
到了秋后,李順達聽說抗日政府號召實行\(zhòng)"五一減租\",一石租子可以少交二斗,可把個23歲的青年小伙子樂壞了。他還和村里的老佃農(nóng)商量,要是收租的財主們來了該怎么對付。他走了幾家,有的對減租很高興,卻不知怎么對付財主,有的怕抗日政府站不穩(wěn)腳。李順達見他們這樣前怕狼后怕虎的,說:\"想吃肉,又怕腥嘴,那可不行!你們怕,我不怕,看他能把我怎么著!\"他是下定決心要減租了。
過了兩天,郭召孩趕著小毛驢又來收租了。李順達搶先說道:\"今年我娘不管了,朝我說吧!\"郭召孩說:\"好呀!朝誰說也一樣。過斗吧!\"李順達把郭的那只大斗奪過去,把自己掂的一只斗往谷堆前一放,說:\"你的斗使不上了,用這個吧!\"一斗、二斗......李順達給他量租子量到七石二斗的時候,再也不給口袋里裝糧了。郭召孩奇怪地問:\"這就夠了?\"\"‘五一‘減租,九石減去一石八,不正好是七石二嗎?\"郭召孩見這樣就把他的租給減了,便再也忍受不不去了!嚷道:\"順達,只說你今天交不交吧!\"
李順達說:\"‘五一‘減租,這是政府法令,我不敢違抗!\"
\"什么他媽的法令!咱們看看誰厲害!\"郭召孩說著,怒氣沖沖地走了。一會兒,郭雙龍來了。原來,郭召孩斗不過李順達,想到那五畝二分地是通過郭雙龍租給李順達的,便去找他,說是要不把租子全交起,就要奪地。郭雙龍害了怕,只好來找外甥,說道:\"孩子,抗日政府好是好,可誰知道站穩(wěn)站不穩(wěn)呀。人家要把那點地奪了去,咱們種什么呀!依我說咱們今年還是全交了吧。\"
李順達還是堅持不交,可是聽說全西溝18戶佃農(nóng)沒有一戶真正減了租的,覺得自己一個人鬧,單絲不成線,只好忍氣把那一石八斗租子給郭召孩補上了。
郭召孩用驢把租子馱出門,看見李順達栽的那些樹已經(jīng)長大成了材,便想趁早把這些樹鋸倒拉走,以免讓窮小子仗著共產(chǎn)黨的勢力吞了去!
第七回
佃農(nóng)揚眉吐氣 地主垂頭認輸
第一次減租失敗了,李順達很不高興,坐在破窯洞里生悶氣,一位名叫張魁仁的人卻找他來了。
張魁仁是古羅村人。古羅村離西溝村只有二里路,如今兩村合在一起算個編村。八路軍過來以后,張魁仁當了這個編村的村長。說起張魁仁來,也是一個打短工、扛長工吃過苦頭的人。這個人個子大,膀子寬,說起話來粗喉嚨大嗓子的,人都叫他\"莽張飛\"。張魁仁一踏進這個破窯子,就說:\"順達,減租沒減成,就不高興了?\"
\"是有些不高興。咱要減租,財主不答應(yīng),沒想到還是他們的天下......\"
\"敗了怕什么?敗了再來,勝利終究是咱們的。\"張魁仁說,話頭忽然一轉(zhuǎn),問道:\"順達,要是共產(chǎn)黨來到咱們這里,你參加不參加?\"
\"只要我見了共產(chǎn)黨,誤了甚也要參加!可惜咱沒有給大伙辦過一點好事!\"
張魁仁說:\"這好辦,只要以后出力辦就行啦。\"
自此以后,他們兩個人經(jīng)常碰面,談工作呀,講革命道理呀,時間一長,李順達的心也開了,眼也亮了,魁仁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覺得又過了一年。1938年秋末有一天,張魁仁叫李順達一道去抗日政府看減租布告,李順達二話沒說,家也不回,跑了15里進了城,走到縣政府門口的大照壁前,見到了印著個大紅印的減租布告,張魁仁忍不住念出聲來:\"平順縣抗日民主政府布告......第一條,實行四一減租;第二條,大斗改用市斗......\"
李順達一邊聽著,一邊看見那布告四角上帶畫著大秤、小秤;大斗、小斗的畫兒,算是一塊石頭落地了。
張魁仁說:\"第一要頂,第二還得把大伙串連起來,人多力量大嘛。順達,西溝的工作就靠你啦!\"
打這一天起,李順達就到各家去發(fā)動佃戶大膽向地主減租。他看到大伙有不少顧慮,就決心自己帶頭向地主減租,擺個樣子出來,相信大伙就會跟上來的。
過了兩天,郭召孩趕著四頭毛驢又來收租子,說話的口氣溫和了許多。他一進院子就說:\"順達,常年老規(guī)矩,我又來馱那點租子來了。\"李順達冷冰冰地說:\"先算算賬吧。去年的租子該減的沒減,你多收了我一石八斗糧食,今年我要扣除;還有,今年政府又有新法令,四一減租,一石減你二斗半,還不準使你那沒良心的大斗。算算吧,該多少,你拿多少。\"
郭召孩見一個租種人家地的窮佃農(nóng)竟敢講這些話,卻又明知故問地說:\"四一減租?這是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順達一聽就火了,渾身是膽地頂了上去:\"政府法令,你能不知道?今年你想多收一升一合也辦不到!減不減,由你!愿意上區(qū)咱上區(qū),愿意上縣咱上縣!愿意等就在這里等吧,該下去了,沒空兒陪你!\"說著,揚長走了。
郭召孩討了個沒趣出來,只好坐著等。直等李順達打地里回來后,忙著說:\"我當你是鬧著玩兒,不想你就真的走了。租子的事你說怎辦吧!\"李順達說:\"怎辦?還是頭里那兩句話:按政府法令辦事,糧食現(xiàn)成;要不,你就趕上毛驢走!\"
郭召孩沒了法兒,只好假裝一下好人:\"政府法令,你擁護,我也擁護。你說怎辦就怎辦吧。\"
就這樣,西溝村里的\"四一\"減租,李順達打響了第一炮。三條溝里的佃農(nóng)們聽說了,都擁到他家里來,都高興得不行。李順達看看來了這么多的人,覺得正是做工作的好機會,就勢跟大家說:\"共產(chǎn)黨來了,咱還怕財主不成!只要咱們窮人擰成一疙瘩,干什么都不怕!\"
正說在熱鬧處,只見后背莊佃戶桑運河跑來說是石匣村財主張教昭來找他收租子,他頂也頂不住。后背莊也是西溝村的一個小莊,一共三戶人家。就在這個三戶小莊子上,張孝昭每年要收46石租子,單是桑運河一家就是20石。李順達認為桑運河是佃戶里的一個大頭兒,要是他一家頂不住,別的戶也就難頂了。于是,他連忙問道:\"他收租咋啦?不減?\"
桑運河說:\"不減也算了,如今正在我家里破口罵人啦!我抽了個空兒跑著找你來了。\"李順達聽了,肝火一冒三尺高,說道:\"到如今他還這么厲害!走!咱們大伙都去,就要叫他看看到底是誰厲害!\"于是,大伙一齊到了后背莊,站在了正在大罵的張孝昭跟前并喊鬧起來:\"老孝昭,你不要做夢了!如今天也不是你的,地也不是你的,天也好,地也好,都是我們受苦人的,你在這兒耍什么威風啦!\"
張孝昭一見猛不丁來了這么多窮大漢子,心里不免發(fā)慌,可他舍不得那么多租子,也不愿失掉威風,便沖著領(lǐng)頭的李順達責問道:\"我收我的租,礙你什么事?你算什么人?是縣官?是州官?\"
李順達不怕他這一套,大聲應(yīng)道:\"如今是受苦人坐天下,比州官、縣官還大多啦!告你說,老孝昭:減租是政府的法令,誰也不能違抗,你要不服,愿意上區(qū)咱上區(qū),愿意上縣咱上縣,租是非減不可!\"
眾人也一齊喊道:\"今年是說減多少就減多少,少減一顆也不行!\"
張孝昭見人多勢眾,干生氣也沒辦法,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張不開嘴了。李順達看了他那個蔫蔫的樣子,回頭對桑運河說:\"運河哥,今天你一顆也不能多給他!誰多給誰就是違抗政府法令!\"
桑運河忙說:\"這不用多說,我一定要按政府法令辦事!\"
張孝昭看勢頭不妙,也只好答應(yīng)了減租的事。李順達減了郭召孩的租,如今又幫著桑運河減了張孝昭的租。別的佃農(nóng)們一戶看一戶,膽量大起來,都站起來向地主、富農(nóng)們進行了減租斗爭。結(jié)果,西溝村18戶佃農(nóng)120石租子,全部按政策執(zhí)行了。自此以后,這個從來很少有人知道的深山老溝里變了樣,窮人的臉上有了喜色,富人的臉上有了愁云,人們斗爭的情緒一天天地高漲起來。
第八回
大娘熱心待八路 順達冷眼對敵人
減租勝利以后,李順達工作更積極了,西溝的人們都很佩服他,擁護他,在選鄰長的時候,就把那個馬樓則的鄰長撤掉,選李順達當了鄰長。不久,張魁仁又來找李順達,夸他敢于領(lǐng)導大伙向地主斗爭,敢于革命,熱心為階級弟兄辦事,并且通知他上級已經(jīng)批準他入黨了。
李順達是和西溝的佃農(nóng)李清才、宋金山、路文全、王周則、桑五則一起入黨的。到了第二年即1939年,李順達又跟張桂蘭結(jié)了婚。這兩大喜事,可把當娘的高興壞了。郭玉芝如今已經(jīng)有了幾把年紀,再加兒子當了干部,入了黨,為群眾辦事又積極,鄉(xiāng)親們不管是不是本族的,都稱呼她李大娘了。就連老地主郭召孩、張孝昭那些人見了李大娘,也改了\"老婆子\"那個喚法,喚起李大娘哩。想起過去,郭玉芝就越覺得共產(chǎn)黨、八路軍、抗日政府工作員的可親可愛了。為此,郭玉芝送二孩子李富達參加了八路軍,又送三孩子李貴達參加了革命工作。照她的說法,這是為了加大八路軍的力量,為窮人打天下。另一方面,她覺得今天的日子好過了,是因為有了共產(chǎn)黨、八路軍。所以她每每見了抗日政府的干部,見了八路軍戰(zhàn)士,跟見了自己家人一樣的親。凡是下分到西溝來工作的干部,她一律招待在自己家里吃飯。來多少人,她就做多少人的飯,從不去別家派飯,又總是挑好的飯做。只要家里有好吃的,寧愿自己不吃,總得讓工作人員吃好,所以大凡見過李大娘的人,都夸她是一位革命的媽媽。
這時節(jié),太南地委就住在平順縣的寺頭村。地委、專署機關(guān)的同志們常來西溝工作,都是李大娘、李順達的熟客。一日,專署交通科的科長李夢華同志帶著十六、七歲模樣的小通訊員來了,對李順達說:\"順達同志,現(xiàn)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wù)要你去完成。地委要往河南省輝縣盤頭山一帶地下黨組織送一封聯(lián)絡(luò)信,200多里路程還經(jīng)過四十軍龐炳熏占的地盤。地委派你和地委這一位通訊員小張一塊兒去,把信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小張年歲小,參加工作時間還不長,也沒有出過遠門,主要依靠你哩。你只要把小張送過敵占區(qū),就可以返回來。\"
李順達聽了,說了聲:\"行!\"當天晚上就做好一切準備工作,次日天不明,兩人以兄弟相稱,就上了路。因為沒有敵占區(qū)的路條,李順達在到了林縣邊界時,多繞了幾里路來到李順達的老家--東山底村,憑了這里是他的老家,村干部就給他們開了一個路條子。兩個人高高興興地繞開住著龐炳熏軍隊的袁康村,向小寨村走去。快到村邊時,突然從高梁地里跳出一個人來,站在當路上,兩條腿一八岔,大聲喝道:\"干什么的?!站住!\"
李順達暗暗壯壯膽子,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受苦人,送我弟弟上輝縣學匠人。\"
那人不信,打開了他們帶的那卷破被子,還解開扣子搜身,什么也沒有搜到,便把他倆帶進村里一個場子上,交給一個帶兵操練的小頭目。那個小頭目走到李順達身邊,先是一腳飛起將那卷破被子踢了老遠,手里提著一口指揮刀在李順達臉前一晃,大聲吼道:\"你是八路軍的探子?\"
李順達應(yīng)道:\"長官,俺都是受苦人,懂不得啥叫八路軍......\"他操著滿口的林縣口音。
小頭目問:\"哪個縣的?\"李順達答:\"林縣。\"\"哪個村的?\"\"東山底。\"\"到這里干什么?\"\"送俺弟弟到輝縣當匠人。\"\"有什么證明?\"\"俺村村長開的路條。\"李順達就把路條順手遞過去。
小頭目看了路條,跟李順達說的一點不差,再加聽了他那滿口的林縣話,還有他答復(fù)問題的順口流油,就把那個路條子往李順達這邊一扔,罵道:\"給我滾蛋!--真他媽的浪費時間!\"
李順達連忙撿起路條,拾起行李喊一聲:\"弟弟,走!\"兩人脫險走了。
就這樣,李順達把小張送過了敵占區(qū),又平安無事地返回了西溝村。
自這以后,黨對李順達更加信任了。到了1941年,日軍對根據(jù)地掃蕩以后,黨的工作也在山區(qū)步步深入了。西溝村成立了農(nóng)救會、青救會、婦救會、武委會等各種抗日救國群眾團體,李順達被選為民兵隊長。
這年10月間的一天傍晚,日本鬼子突然從南河、北河、南溝分兵三路直沖西溝而來,把個小山莊團團包圍起來。這是日本鬼子的一次突然襲擊,李順達他閃事先沒有得到情報,看來一次浩劫就要降臨到西溝老百姓的頭上了。
(責編 張愛國 董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