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事件之后,人們不斷談論著各種各樣的社會危險,各國政府也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加強各方面的安全保衛工作,以防類似事件的發生。
可惜的是,人們對社會危險的研究卻很少。這也難怪,因為主流經濟學家一般假設人是理性的,人們通過理性的互惠行動,使自己的福利最大化,同時也實現了整個社會的經濟繁榮。在當前,了解一下公共選擇學家、部分政治學家、經濟學家和行政學家的相關研究,對于我們正確理解社會危險行為,還是很有啟發意義的。
治本的辦法在于改善基本制度,改革公共政策
公共選擇學者結合了經濟學家和政治學家的邏輯,認為在市場領域,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個人可以實現整體的經濟繁榮;但在公共領域,個人對自己是最理性的行為,對集體來說是最不理性的。社會危險行為,實際上就是對實施者個人頂多有局部短期利益但對整個社會造成了巨大危害的行為。9·11事件的危害不用說了,哪怕是一件簡單偷盜案件,其對社會的損害也是不可估量的。簡單的偷盜案件,其性質只是被偷盜的財物從被偷者那里轉移到了偷盜者手中,社會整體利益沒有直接受到損失。但是,其引起的各種各樣的效應,卻改變了社會整體的資源配置格局,導致了各種各樣的損失:辛苦勞動獲得的成果往往會被理性地消費,但偷來的財物往往被浪費性地使用;偷盜,使得人們不得不安裝門鎖,偷盜越厲害,門鎖的質量越高,耗費的資源也就越多;偷盜,使得人們不得不投入很多人力,用于防止偷盜,懲罰盜竊犯罪。從盜竊者角度來說,如果不偷盜,其人力資源就可以用于生產性的勞動,從社會整體來說,也是一種損失。
社會危險行為不僅給受害者個人帶來了生命和財產的損失,而且還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損失。為了減少損失,就需要預防、懲罰和控制社會危險行為。對此,世界各國政府和人民都進行了巨大的努力,其中最主要的做法,一是動用軍隊,解決十分嚴重的事件。比如9·11事件發生之后,美國就動用了軍隊,直接打擊庇護9·11事件策劃者的阿富汗塔利班武裝力量。二是動用武裝警察,直接打擊一定規模的武裝犯罪,如很多販毒組織和黑社會組織。三是動用常規警察力量,維護正常的治安、生活秩序。四是公民自身的努力以及相關的集體努力,如社區保安,加裝防盜門等。
通過多方面的集中打擊、綜合治理和預防,可以顯著減少社會危險事件,保護官員和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但是,政治學的研究表明,社會危險事件的增多,往往是政治合法性降低的標志。如果一個政權,需要大量的軍警來減少社會危險事件,表明該政權的合法性降低到了危險的水平。在這樣的地方,軍隊開著坦克和裝甲車巡邏,警察不得不全副武裝。如果一個政權,不需要出動軍隊,警察數量也很少,而且不需要攜帶武器,居民不需要安裝防盜門,社區保安也降低到了最低水平。這時,一個政權的合法性水平就增長到了最高點。
從政治學角度來看,社會危險事件直接與政權的合法性水平有關。要減少社會危險事件,治標的辦法是綜合治理和預防,但治本的辦法是改善基本的政治制度,改革導致社會危險事件增加的公共政策。9·11事件,可以界定為極少數恐怖分子反人類、反社會的反文明行為。但是,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看,它意味著美國政權在世界上的合法性水平相當低,從而必須動用軍隊來降低針對美國公民的社會危險事件。根據這一推理,打擊和預防恐怖分子是重要的,但美國政府改變其令人討厭的外交政策,從而挽回其合法性水平,是最為重要的。
過多使用嚴厲刑罰的弊端
政治學的分析是宏觀層次的,經濟學的分析則是微觀層次的,它專門分析個人行為的邏輯。也就是說,人們為什么選擇做出社會危險行為,而不是選擇不做。在怎樣的政策條件下個人傾向于減少社會危險行為,而在怎樣的政策條件下傾向于增加社會危險行為。在這些方面,許多經濟學家都有很大的貢獻。
經濟分析假設,每一個人的行為都是理性的,他會選擇少受懲罰,不會選擇多受懲罰。在懲罰水平給定的情況下,他會選擇多要(多干壞事)而不會選擇少要。而且人們的每一個決策都是在邊際意義上做出的。也就是說,假設懲罰水平不是漸進的,一開始就面臨很高水平的懲罰,那么社會危險行為水平也很可能不是漸進的。如為了嚴厲打擊犯罪,加大對搶劫行為的懲罰,搶劫5000元錢和搶劫5萬元錢所面臨的懲罰沒有發生變化,那么罪犯就會選擇搶劫5萬元。其結果就是對搶劫的懲罰越嚴厲,其搶劫的水平也就越高。如果單純的搶劫行為與搶劫加謀殺行為所面臨的懲罰也沒有區別,都將遭受嚴厲的處罰,那么罪犯就會輕易地選擇搶劫加謀殺。經濟分析表明,懲罰犯罪,要注意“以直報怨”,而不能“以怨報怨”,要給不同等級的犯罪行為以不同的懲罰,不應該為了嚴厲打擊犯罪而輕易提高懲罰的等級。輕易提高懲罰的等級,在一段時間里很可能輕易地降低社會危險行為,但它同時也改變了犯罪分子的選擇范圍:同樣嚴厲懲罰的情況下,為什么要選擇輕量級的危險行為,而不選擇重量級的危險行為呢?有學者專門從實證角度分析了懲罰嚴厲程度與犯罪水平之間的關系。他們發現,懲罰嚴厲程度的提高,并不伴隨犯罪水平的下降。實際上,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死刑的數量越來越多,甚至許多經濟犯罪也適用死刑,但是嚴重犯罪,包括嚴重經濟犯罪的數量并不是越來越少,而是越來越多。原因顯然是復雜的,但與過多地使用嚴厲的刑罰來懲罰犯罪,從而改變了犯罪分子的選擇空間,使其輕易選擇嚴重犯罪,不無關系。
在治安問題上,行政學家的研究也很有意思。在傳統意義上,行政學家非常相信官僚制的作用,認為現代社會公共事務越來越復雜,愈來愈需要復雜的官僚制度來完成越來越復雜的公共事務管理。但是,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集中管理的思想受到了現實的挑戰。高度集權的官僚制到處碰壁,愈來愈難以適應多樣化的社會需要,愈來愈難以個性化地解決愈來愈復雜的公共問題,高度集權所帶來的高水平的運作成本,也使得各國政府面臨著財政危機。
發揮公民自主治理的作用
有問題,就需要有改革。70年代以來各國政府廣泛開展的行政改革,實際上就體現了這一變化的趨勢。在社會危險事件的處理方面,各國政府除了動用高度集權的軍警之外,越來越注意發揮公民自主治理的作用。美國行政學家奧斯特洛姆夫婦及其同事花費了10多年的時間,研究了美國各地警察組織規模與治安服務績效之間的關系。他們發現,中小規模的警察組織其績效高于大規模的警察組織。美國的犯罪主要集中在紐約和芝加哥等大城市,而這些城市的警察機構恰恰是最龐大的,其運作模式非常集權,預算很多,裝備精良,警察素質也屬上流,但其績效卻并不為人稱道。在最近若干年,美國的一些大城市警察部門開始了分權改革,減小警察規模,開始建設社區警察機構,在短短的若干年時間里,就大幅度扭轉了治安秩序差的局面。
當然,肯定會有人說,人并非時時都是理性的,在做出社會危險行為時尤其如此。而政治經濟學家們的努力,都假設人是理性的(至少是有意理性的)。實際上每一個人的理性都可能是有限的。如果完全否定這個假設,假設社會危險行為都是在瘋狂條件下做出的瘋狂的非理性行為,那么政治經濟學家們的理論就失去了邏輯基礎。
不過,失去了這一邏輯基礎,政治經濟學家的推理就是否失效了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即使有些社會危險行為是瘋子所為,我們也可以以對付瘋子的方法去對付實施社會危險行為的瘋子。有報道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由于社會競爭壓力增大等原因,患精神病的人群已經達到1600多萬。其中60多萬人有社會危險行為,對社會治安構成了危害。對于這些人,我們只能用醫療和輔助性物理控制的辦法。
但是,大量的社會危險行為并非是由真正的瘋子所為。他們中絕大部分都是理性的人,9·11事件的策劃者和實施者更具有非常的計謀、想像力和勇氣,任何有組織犯罪的組織者和實施者都有超常的才能。把這樣的人當作“瘋子”,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實際上他們并不是瘋子,他們也是按照其理性行事的,用經濟學語言來說,他們不過是個人偏好和收入約束線與常人有所不同而已。
但無論如何,社會危險行為已經成為一個“毒瘤”。至少在目前的中國,它已經是各級政府和所有公民的痛苦根源。為了社會治安根本好轉全面出擊、綜合治理是必要的,為了保障APEC、九運會等大型活動的安全進行重點防御也是必要的,但這些運作最好不要輕易改變社會危險行為分子的理性選擇空間,尤其是不要迫使社會危險行為分子輕而易舉地選擇危險級別更高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