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兒山下“剪紙村”

在太行山支脈的塔兒山下，有一個200余戶人家的村落。因村中老少精剪技者甚眾，男女工刻藝者俱多而揚名，這就是在三晉腹地襄臨一帶小有名氣的\"剪紙村\"--范村。

該村第一代剪紙傳人是李儉。

光緒十年前后，范村西頭有個做過生意的李儉，聰慧精明，很有心計，他看到鄰村南梁人刻\"窗人兒\"是宗農家副業的好門路，遂起拜學之念，但在\"藝不外傳\"的傳統陋習的影響下，學點手藝談何容易？于是他托人仰親戚，送錢給東西，幾經周折才從南梁的香坊和侯家院討來一些薰樣，學了點刻制的方法。

南梁的窗人，構圖緊湊完美，刻制精細玲瓏，功夫細膩，曾被譽為\"細若蚊睫，侔于鬼工\"。南梁的\"窗人兒\"每年臘月一上市就被買主圍起來，爭先恐后一買而光。足見南梁剪紙之精致絕美。

李儉移植回南梁的少量薰樣后，如獲至寶，憑著堅韌和耐心，深鉆苦學，攻克了技藝難關。他又在集市上買了些樣品進行刻制，結合南梁剪紙的精美細致，博采河西一帶眾家之長，歷經兩三代人們的學習，終于形成了具有范村風格的剪紙(窗人)藝術。

作為范村剪紙第一傳人的李儉，雖然學習南梁剪紙時經歷了千辛萬苦，但他從事這門藝術后，也未能沖破舊傳統的羈絆。以后的范村剪紙，經歷了一個曲折緩慢的發展歷程，直到解放前夕，范村刻窗人也僅限于李、曹、楊、薛四家，他們之間既有交叉纏綿的瓜葛，卻又互不交流，立守秘密，但各自又有其獨到之處，共同為發展范村民間剪紙事業奠定了基礎，涌現出一些刻窗人兒的好把式，這就是薛家的薛金山、薛文成、薛武成，楊家的楊自立、楊秀、楊得榮、楊立門、楊懷義。李家的李儉、李讓、李春生、李春發。曹家的曹璜、曹全仁、曹升泉、曹全義等多人，現在他們之中健在的已無幾人。如今，范村剪紙藝圈中的人們提起他們來仍贊不絕口，敬佩之情溢于言表。更值得一提的是\"兩只金鳳凰\"曹翠芝和薛秀蘭，也沖破\"傳男不傳女\"的禁錮，脫穎而出，使得后來范村剪紙漸漸傳播到大鄧、小鄧、赤鄧、鄧莊、陶寺、興光等數十個村子，為剪紙藝術的發展做出了貢獻。

新中國的成立，使民間藝術走上了一個新的發展道路，\"藝不外傳\"的禁區逐步消禁解錮，范村剪紙不斷吸收新的生活營養，也興旺發達起來，如同脫韁駿馬，逐步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峰。久經藝術錘煉的剪紙老前輩楊連桂、曹璜、薛文成等紛紛解囊傳藝，開箱獻樣，并面授要領，言傳身教，好些青年男女登門拜師，老傳少，互幫互學蔚然成風。思想上的解放，技術的消禁，帶來了人才輩出，事業興旺，全村剪紙人家很快發展，達到了百分之五六十的農戶。這時的范村剪紙，已不再是\"照葫蘆畫瓢\"的薰樣刻制了。題材上力求有新的內容，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大開創作之門，技術上力求有新的表現手法，刻制工藝認真細膩，一絲不茍。與此同時開展了\"翻箱底\"活動，對傳統題材進行加工整理，擇優推薦，發揚光大。老藝人薛武成、楊澤榮等把收藏的優秀剪紙《鳳儀亭》、《炮烙柱》、《渭水河》、《莫虎關》等近20出戲曲剪紙和《刷布》、《拐線》、《耙地》、《鋤田》等明快、樸素反映農事家務的剪紙20來幅獻出，薛文成、李春桂等刻畫兼備的老藝人，把日常生活及民情風俗和戲曲藝術滲透于剪紙創作之中，作品有《殺廟》、《三對面》、《女起解》、《黃鶴樓》等戲劇九出和以農村收、打、犁、耙、種、紡織、養殖等為題材的\"十忙圖\"與\"十不閑\"以及《抬高》、《回娘家》、《騎洋車》新剪紙多幅。這些緊貼生活、真實有情的\"大實畫\"風格的剪紙，頗受廣大群眾喜好。

20世紀60年代中期，出于時代和形勢的要求，范村剪紙曾有過由一家一戶單干形式到組織起來集體經營的過程。在1964至1965年的兩年時間里，大隊把全村刻剪紙的藝人組織起來投入了集體生產。薛進有、薛武成、薛恒全負責按\"樣板戲\"、\"三忠于\"等的薰樣訂成色紙塊，各隊藝人領取任務分散刻制，然后按質按量交貨記工分。這種作法雖顯得氣派有聲勢，卻違背了藝術創作的客觀規律，限制了藝術個性的發揮，作品往往華而不實，最終落個集體非但沒受益、個人嘆氣又報怨的結局。

在史無前例的十年\"動亂\"中，范村剪紙也不可避免地陷入這一政治大漩渦中，\"黑四舊\"、\"牛鬼蛇神\"的帽子紛紛飛來，藝人被誣陷為\"四舊\"的制造者，所謂成份不好者更是在劫難逃。多年來一直活躍在民間剪紙戰線上的藝人們從此銷聲匿跡，其剪紙作品也被查剿一空，付之一炬。

打倒\"四人幫\"后，百業俱興旺，范村剪紙事業也不例外地得到了復蘇。藝人們精神煥發，爭先恐后，積極投入剪紙事業的創作與生產。十年不抓剪紙刻刀的楊懷義、李春生等人，重操舊業，打新刀、制臘版、找新樣。80多歲的楊自烈老當益壯，獻樣授徒，他還寫了首順口溜表達其興奮的心情:

政策入了心，壓力脫了身。

放口暢開笑，渾身都溢勁。

夕陽逢盛世，藝傳后來人。

老藝人薛武成在刻窗人行里不算是高手，然而心細內修，默默地把范村窗人發展過程中創作、移植和報刊登載的窗人樣品冒著危險剪貼下珍藏起來，并且有心地記述和保存了其發展中的不少重要歷史事實。三中全會后，他慷慨提供各種可用底樣200余件，為研究范村剪紙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實為范村剪紙的有功之臣。老藝人薛文成、楊懷義、曹璜等，重整旗鼓當顧問，作示范；中年刻窗人\"把式\"李春生、楊澤榮等技術熟練，大膽創作；后起之秀薛雙龍、薛鐵鐘、薛進有等精力充沛，你追我趕，大有\"長江后浪推前浪\"之勢。到1979年，范村剪紙事業有了長足發展，全村百分之七八十的農戶加入了刻窗人的行列，村黨支部、村委會對刻窗人給予了積極扶植，組織藝人學習黨的\"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方針政策，鼓勵大家創作出數量更多、質量更高、品類更繁、題材更新的作品，提高知名度，力爭打出國門。薛百管、薛百記等人創作了\"團花\"、\"角花\"、\"煙囪花\"、\"頂棚花\"、\"喜花\"、\"掛箋\"等不重樣形式的剪紙六類，滿足了不同風俗事宜與不同愛好者的社會需要，大大豐富和美化了人民生活。富有生活積累、刻畫兼備的薛文成、薛武成兄弟倆，一改過去范村剪紙單色單調欠變化之不足，廣采博取了河北與雁北廣靈等地彩色剪紙之營養，經反復嘗試，創作出具有范村風格的彩色剪紙，并進一步潛心研究，大膽將彩色剪紙浸泡于溶化的臘水中，創作出別具一格的臘染彩色剪紙。到80年代初期，范村剪紙壟斷了全縣剪紙市場和臨汾、侯馬、洪洞各大集鎮，還遠涉到新絳、曲沃、鄉寧及吉縣的黃河岸邊，這是范村剪紙事業的黃金時代。

1982年，范村涌現出刻制剪紙的\"土專家\"、\"巧手\"20余人。特別是一些年輕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雖然是兩手長滿硬繭的莊稼漢，但都能把生活的靈感薈萃于剪紙作品之中。這里再舉幾例，可見一斑:

李春桂，刻剪認真細致，一絲不茍，作品干凈利落，縷空之間看不出走刀之痕，有\"一刀切\"之美稱，他把剪紙藝術納入日常生活之中，創作自己身邊熟悉的事物。他自畫自刻，力求豐富多彩，鄉味濃郁。其作品有\"送糞\"、\"鋤地\"、\"喂豬\"、\"做新衣\"等。

楊耀剛，刻剪工藝別具一格，手指可當尺用，刻刀能作筆使；刀指同下準確精細。他出手利落，刻鏤速度極快，一天能刻30余塊，合計450張。尤其刻公雞是能手，十分鐘可刻一塊。在范村剪紙行里，他算得上是\"神速\"頭把手。

李小鐵，剪紙世家的后起之秀，他不墨守舊法，善于博取諸長。曾選購南方人物、花鳥仔細學習研究，其作品既不失北方剪紙之獷，又具有南方剪紙精細之風，在范村剪紙行里是別具風味、以細見長的突出代表，特別是他的人物剪紙更是精細明快，簡潔爽利，以傳神見長。他從\"畫龍點睛\"中認識到眼睛是刻化人物氣質的關鍵，故把傳神之筆著重用于刻畫眼睛上。他備有自制的特殊圓刀，刻眼睛得心應手。他刻的眼睛有方、圓兩種，根據人物性別加以運用，男方女圓，古裝人物眼睛下線條刻實，以顯其風流，而現代人物下線條只刻兩眼角突出眼珠，使其質樸自然。對于動物也以傳神為重要手段，因此他刀下的飛禽、走獸個個活靈活現，其它如花卉蟲魚等，也栩栩如生，所以行里人都請他刻制出售剪紙的\"亮子\"(樣品剪紙窗格牌)。他長期積累并刻意總結出的\"六大難\"，對剪紙工藝水平有重要的借鑒價值。這就是:

陽刻梅花蕊與瓣，白云朵朵又變幻。

水紋曲中水花濺，胡須根根細如線。

眼珠求圓角要尖，四方窟窿更要嚴。

80年代后期，隨著鄉鎮企業的飛速發展，襄汾縣的煉焦煉鐵業以燎原之勢發展起來，\"剪紙村\"范村周圍煙囪林立高聳，廠房拔地而起，豐厚的收入充滿誘惑，與之相比，剪紙便望塵莫及了。剪紙藝人紛紛\"棄刀從工\"，加之過去那狹窄的土窯洞、土瓦房已被寬敞明亮的新屋所代替，窗欞也變得寬大了，并且不再糊麻紙，而是搭玻璃，這就使剪紙失去了獨特的\"領地\"，漸漸變得無人問津，集市上圍買剪紙\"亮子\"的群眾逐年稀少，而賣剪紙的\"亮子\"也隨之偃旗收兵。如今，經營剪紙生產的僅剩下李小鐵、薛進有、薛百記三家了。雖然他們也運用復印機放大故有的優勢剪紙式樣，以現代裝璜材料如\"塑料色紙\"、\"即時貼\"等刻制剪紙，力求適應變化，而剪紙本身是門古老的民間藝術，在經濟社會迅猛發展的今天，其因襲傳承墨守成規的特點不能適應時代的要求，自然難以博得人們的青睞，這也是剪紙陷于低谷的內在因素。

鑒于以上情況，筆者認為要使剪紙走出困境，必須更新觀念，汲取古老藝術的語匯，開拓當代新風，以變化求生存，把剪紙藝術溶于市場經濟的大潮之中，從而打開剪紙藝術新的發展道路。

1998年3月16日

(責編 征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