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春,馮閻反蔣戰爭在河南開始,秋末馮閻失敗,馮退居山西絳州,后到汾陽洞廟內。蔣介石乘勝陳兵河南陜州靈寶一帶,迫逼馮閻下野,閻錫山由太原飛往日本在中國的租借地大連避難。當時有人勸馮找一安全地暫住,最后也到外國租界,馮說:\"我是中國人,我不住外國租界,給我私人保險,這是恥辱。\"勸者又說:\"那就通電下野,以免蔣介石進攻山西。\"\"我不下野,你下野吧!\"又被馮拒絕。勸者沒趣而退。
馮感絳州距黃河太近,蔣介石的特務來往甚多。1931年春,馮即率戰后所余部隊北來汾陽,馮本人住距汾陽縣城約30余里的峪道河山溝中,山溝有小道一條,直通陜北,馮派其部下王國琛帶兩人查明小道交通情況,知可走單行人及騾馱子,但夾道樹枝掛臉難乘騎通過。馮遂命李振宇手槍團駐峪道河周圍,劉田炮兵團駐峪道河,李中興教導團駐汾陽城內,馮又在峪道河以800元購得小院一處,楊柳環堵,春夏之交隨風飄舞,因此命名為柳林社。
馮每日黎明即起,泉水漱洗,攀登山頂仰天高呼。聲音洪亮,雙目炯炯,宛如餓虎覓食,旋又俯首長呼,似有無限郁悶之氣舒發未盡。
一日,馮夫人李德全勸馮說:\"先生這樣牢騷苦悶,于精神身體有損無益,你看過去大軍閥張作霖、吳佩孚、孫傳芳、盧子嘉等,轟轟烈烈,不幾年寂焉無聞,與草木同腐;先生半生忙碌,無片刻閑遐,現在有了時間,可以讀書寫字,把愿意做的事情愿意說的話寫在紙上,可流傳后世。比玩槍桿子好得多。\"馮本好讀書,聽后頗受感動,即派人到陜北請來高清亞等,為其講解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革命理論,同時又派人到北平請來幾位大學教授,為其講學。馮從此朝夕學習,不稍倦怠。
一日,馮說:\"峪道河溝這么多樹,都是別人所栽,我們乘涼,我們也應當種些樹,讓別人乘涼啊!\"于是馮率領隨從十數人,親自動手,在山坡路旁栽添了楊柳。馮又說:\"我愛吃水果,果樹全是別人栽的;我們也應當栽些果樹,結了水果,讓別人吃。\"于是派人到煙臺等地,買來蘋果、桃、梨等樹苗,率人親自動手栽種。繼又買地2畝,自己種菜;買羊20只、豬4頭喂養。大有在峪道河安家落戶的樣子。
一日中午,馮坐在河邊石頭上看水。
馮問我:\"你看水在干什么?\"
我答:\"水在惶浪惶浪地響呵!\"
\"你不用腦筋。\"馮說:\"水在喊冤枉呢!你聽,冤枉,冤枉,我會發電,我會澆田,你不用我,我喊冤枉。\"
我心想,\"英雄無用武之地,水在替你喊冤枉吧。\"似觸目傷感,馮先生想不能在峪道河長住了。
避居在峪道河山溝里的馮先生是未忘情于軍事政治活動的。1931年夏,馮派其外甥(忘其姓名)持馮密函前往甘肅蘭州,策動劉郁芬的留守司令雷中田扣起甘肅省政府主席馬鴻賓,自任主席,出動所部(約一師之眾)反蔣;派我到陜西漢中,策動張維璽留守司令王致遠進軍甘肅天水,響應雷中田。在我和馮的外甥出發前,馮問我:\"此次出發,越秦嶺入漢中,步行千里,沿途情形艱難,事情又很重要,你對這事怎樣想法\"我毫不遲疑地回答:\"好比上一次前線。\"這當然意味著必須勝利,馮的外甥也作同樣的表示。但因王致遠膽小未能及時行動,以致雷中田失敗逃亡。與此同時,馮還策動石友三倒張(張學良)反蔣,由河北大名直取北平;策動吉鴻昌由河南信陽進軍鄭州;策動商震出兵山西,共同應援石軍。但當石友三進到保定時,商震卻出娘子關,截斷石軍后路,吉鴻昌軍亦未開到鄭州,石友三只好率殘部投往山東韓復榘處,馮這一次反蔣軍事活動又告失敗。
1931年年終,我因離家多年,向馮先生請準20天假回故鄉菏澤過年,當時,馮先生送給40元路費,我按期回峪道河銷假。
一見面,馮先生問我:\"二位老人家都好?\"\"都好,謝先生掛心。\"我很感動地回答。馮要我坐下來,我一向對他有些拘束,不敢坐也不敢不坐地坐下來。馮問:\"多年沒回家,這次親朋都見面了吧!\"\"見過了。\"我答。
馮又問:\"他們對我的輿論如何?\"
我說:\"都說馮先生練兵好,不擾民,真愛民。\"
\"也有說不好的嗎?\"馮繼問。
\"沒有。\"我說。
馮有些慨嘆地說:\"我今住在山溝里,如瞎如聾,就你們十幾個人跟著我,你們再不把真情實話告訴我,我就真瞎真聾了。\"
我當時很受感動,忘掉顧忌,說:\"老百姓都說好,政界、教育界也有說不好的。\"
\"說什么不好?\"馮插一句問。
我說:\"他們說馮玉祥太假。人生在世誰不愛吃愛穿,偏偏馮玉祥不然,不是吃不起,穿不起,硬要吃粗穿粗,裝模作樣,不近人情。\"
馮說:\"你怎樣回答他們的?\"
我說:\"馮先生很自然,不是假。\"
\"不是這樣回答法。\"馮說:\"我馮玉祥穿的三面新(里表棉)的棉褲棉襖,又結實,又暖和,中國人織的,中國人穿,中國四萬萬同胞中有多少能跟上我穿這樣三面新的棉褲棉襖?恐怕冬天穿不上棉褲棉襖的人,還不知有多少呢!我吃的白面饃頭、大餅、包谷窩窩,白菜豆腐,喝的面條、小米稀飯,星期日還要吃大肉煮白菜,我這樣的生活,中國四萬萬同胞有多少能得到呢?我馮玉祥到底,至死不變,是真是假呢!\"
馮先生的這些話,歷史已作了證明。
不久,馮派我到北京給王瑚先生送信,本來往返只需4天,我為貪看京劇,一星期才返回。馮見面即問:\"信送到了嗎?\"\"已送到。\"我答:\"王老先生問先生好,他本人身體也很好。\"馮有點不高興地問:\"為啥一星期才回來?\"我說:\"菏澤老鄉、親友留我住兩天談談,因此晚了一些。\"\"他們對我有什么輿論?\"馮馬上面轉笑容了。我說:\"他們多是學界及政界人士,都說馮先生軍紀嚴明,秋毫無犯,吃苦耐勞,勤儉樸實。\"
\"不能都說好吧,也有說不好的吧?\"馮有點懷疑地問。
\"你就說我的短處吧,多說也不要緊,盡量地說,叫我痛快痛快。\"馮接著說。
我雖自當兵起就跟著馮先生,但直至做了官,對他始終有些懼怕。這時只得說:\"也有說不好的,他們說馮玉祥倒戈將軍,四次逼宮三次倒戈。我當時想這些都是事實,差開話題,沒作回答。\"馮說這不對,應當這樣回答:\"北京城里,這邊是總統,那邊是皇帝,三六九日朝賀,一撞鐘,滿城聽見響。滿街坐馬車的大官,頭戴頂子胸掛朝珠;一個國家,一位皇帝,一位總統,這是什么體制的國家?因此,我才逼宣統出宮。\"
\"黎元洪坐總統多年,只知納福尊榮,對各省軍閥年年混戰、夜夜敵對,一句公道話不敢說,一點正義感沒有;對于人民生死不顧,甘坐在北京當木偶,這不該逼他嗎?\"
\"曹錕賄選總統,不問國是,每晚招妓到總統府,花天酒地。對于代表國家尊嚴的國旗,都沒有負責管理。一日各國駐北京使館電話問總統府,你們國家哪位死了,今日下半旗?總統府才知國旗掉下半桿來。這樣的總統有失國體,是否應該逼他!\"
\"段祺瑞與日本訂立賣國條約,喪權辱國,應否逼他!\"
\"張作霖兵所到之處殺雞宰牛,十室九空,禍國殃民;吳佩孚殘殺武漢工人,反對革命;蔣介石勾結帝國主義,排除異己,東北三省大好河山,供手讓與日軍,吏污官貪,背叛革命,是否應當倒他們的戈!\"
\"今后如有這樣的總統和軍閥,我馮玉祥仍逼宮倒戈,直至逼出一位真心救國救民的人來,我就不逼宮倒戈了。\"
1932年下半年,蔣介石在全國人民一致抗日的呼聲壓力下,借口休養,下野回奉化暫避。馮蟄居山溝,感到政治苦悶,軍事苦悶,久靜思動,乃到南京號召蔣與全國人民一致抗日,這出乎蔣集團意料之外。蔣介石在其同僚的\"敦請\"下,趕快回到南京。馮見蔣無誠意抗日,無法相處,便只身坐鐵悶子車到泰安普照寺住下來。
(作者時任馮玉祥的警衛員)
(責編東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