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9年1月1日,中美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1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應美利堅合眾國總統(tǒng)吉米·卡特的邀請?zhí)ど狭嗽L問美國的歷程。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領導人第一次訪問美國。
在親歷震驚世界的絕密飛行之后,我作為中國民航局北京管理局副局長又率領中國民航機組飛越太平洋,親自將中國領導人鄧小平送往大洋彼岸。
然而,天公不作美。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飛行從北京起飛開始就很不順利,碰到了諸多復雜天氣——上海的大霧、安克雷奇的中雪、華盛頓的大風、休斯敦的低云陰雨。真是好事多磨!也許“老天爺”知道鄧小平善于在各種不利的條件下與對手進行較量,有意給他出了一系列的難題。
上海大霧,虹橋機場的能見度只有1OO米,飛機不能起飛。飛機滑出停機坪,繞了一圈,又回到原處。一位外國記者目睹了飛機延誤起飛的全過程
1979年1月28日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春節(jié)。除夕的爆竹聲剛剛散盡,“守歲”的人們早已進入夢鄉(xiāng)。肩負黨和人民的重托,率領中國政府代表團前往美利堅合眾國進行友好訪問的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登上中國民航波音7O7-24O6專機。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余秋里、耿飚、王震等領導同志前往機場送行。陪同出訪的有鄧小平的夫人卓琳、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和夫人殷森、外交部部長黃華和夫人何理良、中國駐美聯(lián)絡處主任柴澤民和夫人李友澤,以及外交部副部長章文晉等。
中國領導人首次訪問美國是全世界關注的大事,責任重大。中國民航局決定,派出以我任領隊兼機長的雙套機組輪換飛行。專機航線從北京起飛,經(jīng)停上海,取道安克雷奇,最終抵達美國首都華盛頓,總距離14,343公里,計劃飛行16個小時。
由于中美兩國尚未通航,根據(jù)國際慣例,凡國家間沒有建立通航關系的,應由對方派出領港人員為專機領航。中美雙方商定,美國政府派出兩名領港人員提前一天抵達上海虹橋機場等候,當專機經(jīng)停時,由上海上飛機,直飛安克雷奇。
8點3O分,艙門關閉、舷梯撤離,我們立即與指揮塔臺聯(lián)系,請求開車。正在這時,塔臺收到氣象報告,上海大霧,虹橋機場的能見度只有1OO米,不符合飛行標準,指揮員不同意專機起飛。于是,我走出駕駛艙向小平同志報告。
我來到小平同志的座椅旁,見他面帶微笑地望著舷窗外,向為他送行的幾位副總理和同志們頻頻揮手,一邊表示謝意,一邊示意大家離去。
我向小平同志報告說:“鄧副總理,現(xiàn)在上海是大霧天氣,飛機暫時不能起飛。”
小平同志的眉頭微微一蹙。我理解他的心情,這天北京的天氣格外寒冷,空曠的機場客機坪上更是寒風瑟瑟。小平同志說:“這么多的老同志送行,等久了怎么受得了啊!”
我建議說:“能否先將飛機滑出去,等送行的首長和同志們離開后,再滑回來。您看行不行?”
小平同志表示贊同:“可以,那很好嘛!”
經(jīng)塔臺指揮員同意,我們啟動發(fā)動機,將飛機滑出停機坪,在跑道上轉(zhuǎn)了一圈。當送行的同志們?nèi)侩x開之后,飛機又滑回原處。這時塔臺報告說,上海的大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無奈。飛機只得關車。
我再次走出駕駛艙向小平同志報告:“鄧副總理,上海的大霧一時不得消散,現(xiàn)在虹橋機場的能見度只有一二百米,飛機一時走不了。空軍張廷發(fā)司令員親自在空軍指揮所坐鎮(zhèn)指揮,我們馬上研究辦法,請您下飛機稍稍休息一下,好嗎?”
小平同志低頭看了一下手表,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美國方面的計劃已經(jīng)安排好了,走不了,耽誤了行程那怎么成呵?!”
“我們馬上想辦法,采取措施,爭取盡快起飛。”
新中國高級領導人首次訪問美國,舉世矚目,如若耽誤行期,勢必影響鄧副總理的行程和訪問計劃,造成不良的國際影響。作為這次民航專機的領隊,我真是心急如焚。鄧副總理一行走下飛機后,我急忙朝機場現(xiàn)場指揮室奔去。
現(xiàn)場指揮室里氣氛異常緊張,所有的空軍和民航領導都聚集在那里。他們個個表情嚴肅,雙眉緊鎖,方案一個個地提出來,又一個個地被否定了。經(jīng)反復權(quán)衡,最后決定:飛機多加些油,立即起飛,直飛東京,因飛經(jīng)東京必然經(jīng)過上海上空,倘若上海機場天氣有所好轉(zhuǎn),則降落上海,飛機按原訂方案飛行;如果上海天氣仍舊不好,則只好丟下美國領港人員直飛東京,在東京加油后飛往美國首都華盛頓。
我們將研究結(jié)果向小平同志作了匯報,他完全同意這個方案。機場各部門立即進行了緊張、短暫的準備。我暗暗告誡自己:無論飛行中出現(xiàn)什么樣的復雜情況,都要沉著、冷靜,既要爭取時間,更要保證飛行安全。9點45分波音707專機終于從首都機場騰空而起,朝上海方向飛去。
當李先念、余秋里、耿飚、王震等領導同志離開機場后,首都機場候機樓欄桿外有一個外國人沒有離開,一直密切注視著這架特殊的2406專機,直到飛機騰空入云。他目睹了鄧小平專機延誤起飛的全過程,并在國外報刊上發(fā)表了一則“鄧小平赴美延誤飛行”的報道。此人正是法新社駐北京記者。
水杯里煮餃子,鄧小平高興地在天上過年。虹橋機場的天氣剛剛好轉(zhuǎn),惱人的平流霧又推了過來,機場盲降系統(tǒng)工作不穩(wěn),飛機偏離跑道,降落失敗
大年初一,中國北方有吃餃子的習俗,在這合家團圓的日子里,能否讓代表團在飛機上也能吃到味道鮮美的水餃?乘務長任德珍琢磨著。
70年代末,中國還沒有速凍餃子,飛機上也沒有現(xiàn)代化的食品加熱設備。怎么辦?任德珍想出了一個絕招——水杯里煮餃子!登機前,她專門請準備空中餐食的師傅們?yōu)橹袊韴F趕包了一些豬肉白菜餡的水餃,經(jīng)過煮熟、晾涼,裝在冰盒里帶上飛機。

飛機平飛后,任德珍和王文英等乘務員一起用飛機上的燒水杯一份一份地將水餃加熱。任德珍她們還另外準備了冷切腸、油炸花生米和酸黃瓜等配餐小菜。當任德珍端著熱騰騰的水餃和小菜來到客間時,小平同志特別高興:“飛機上還能吃餃子呀!我們今天就在天上過年了!”
這天,小平同志穿著一身嶄新的深灰色中山裝,卓琳同志穿著一件織錦緞的中式外衣,他們一起品嘗著香噴噴的水餃,還真有些過春節(jié)的喜慶氣氛。
乘務長任德珍是山東煙臺人,性格開朗直率、服務熱情周到。看到小平同志已經(jīng)75歲高齡還遠渡重洋為國事奔忙,加上專機在北京起飛時延誤了時間,心里挺不安。
一次上茶水,任德珍一邊倒茶,一邊抱歉地說:
“首長,今天真不順,飛機幾上幾下的……”
話沒說完,就卡住了,她想,小平同志在中國革命曲折的歷程中幾度沉浮,幾度崛起,自己剛才的話是不是……
聽了這話,卓琳同志忍不住笑了起來,接過話題詼諧地說:
“他就是一個冒險家。”
小平同志沒有做聲,但從他和藹慈祥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很開心。
2406專機以每小時950公里的速度向上海方向飛去。機上報務員王今亮不間斷地與上海虹橋機場進行無線電聯(lián)系。飛機飛過濟南、泰山后,我們陸續(xù)收到上海方面發(fā)來的天氣實況報告:大霧正在消退,能見度逐漸好轉(zhuǎn),200米……800米……1100米……駕駛艙內(nèi)的緊張氣氛一掃而光。太好了!飛行員們一個個露出笑臉。
我們立即向北京報告:24O6專機將在上海虹橋機場降落。
天有不測風云。當飛機飛越無錫市上空,下降進入“上海走廊”時,惱人的平流霧又推過來了,天氣再次變壞,能見度迅速由llOO米下降到8OO米……飛機穿云進入虹橋機場著陸方向時,地面塔臺又傳來了壞消息——能見度繼續(xù)惡化。駕駛艙里的氣氛一下子又緊張起來,大家雙眉緊鎖,沉默不語。
我鎮(zhèn)定地鼓勵飛行組:“大家要沉著!認真操作,主動配合,確保安全!”
由于地面能見度太低,飛機落地全部要依靠機場盲目降落系統(tǒng)。飛機穿出云層能見跑道,則立即拉平著陸,不能有絲毫猶豫不決。不知怎么的,這一天虹橋機場的盲降系統(tǒng)工作很不穩(wěn)定,飛機上的盲降儀表指示左右擺動,給飛行員判斷帶來很大困難。盡管塔臺管制員用著陸雷達主動、準確地指揮,但當飛機距離地面高度約30米、能夠看見跑道引進燈和跑道頭時,飛機已偏左約一個跑道。左座駕駛員及時壓桿修正,因修正量稍大,在慣性的作用下,飛機又偏到右邊跑道邊線燈。
“復飛!”我果斷地下達命令。飛行組的同志們心領神會,動作反應相當敏捷。我們立即加大油門至起飛功率,飛機昂首再次沖向藍天。
“怎么又起飛了?”小平同志自言自語地說。
這時,客艙里的氣氛也很緊張,代表團的同志們都為飛行員捏著一把汗。雖然飛機在云霧中飛行,什么也看不見,許多人還是瞪大雙眼注視著機窗外,流露出焦慮不安的神情。
飛機盤旋在虹橋機場上空,有的同志建議直飛東京,但我考慮,如果把美國領港人員丟下,飛機抵達阿拉斯加機場的時間已是深夜,如果安克雷奇天氣也不好,要去美國其他機場備降,沒有他們的領港人員,手中沒有備降機場的航行資料,安全實在難以保證。這次降落沒有成功,雖然有技術原因,更主要的是心理緊張所致,修正動作量偏大,如果動作柔和、細致一些,我相信可以安全降落下去。于是我決定,依然按原計劃在虹橋機場再作一次降落。當飛機在空中作三邊平直飛行時,我與左座飛行員調(diào)換了位置,由我在左座親自駕駛飛機。
飛機很快進入著陸方向。
領航員龔道明及時通報:“盲降截獲!”
我用手柔和操縱,緊緊套住盲降儀表的“十”字指針,保持準確的飛行航跡和下降坡度。
飛行員陸洪明按要求放下起落架和襟翼,注意觀察跑道。
報務員王今亮及時向塔臺指揮員報告飛機位置。
機械員李太福密切注視發(fā)動機工作狀況。
整個飛行組協(xié)同動作,密切配合。
飛機準確地通過近導航臺上空,繼續(xù)下降高度,100米……8O米……5O米……地面雷達告訴我們航道穿得很直。約在3O米高度上,飛機穿出云層能見地面的一瞬間,準確地對準跑道中線燈,平穩(wěn)地降落在虹橋機場上。
頓時,客艙內(nèi)響起熱烈的掌聲。小平同志的臉上露出微笑。代表團的同志們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似心中一塊沉重的大石頭瞬時落了地。在虹橋機場等候代表團的上海市的領導同志高興地來到舷梯旁迎接小平同志一行下飛機休息。
事后據(jù)虹橋機場工作人員報告,機場盲降系統(tǒng)之所以工作不穩(wěn)定,是因為當時航向臺上有一只小鳥干擾盲降儀表指示,使飛機不能準確地對準跑道,致使第一次降落失敗。
多年后,代表團的同志們見到我,還都翹起大拇指夸獎說:
“老徐,你真行啊!技術真棒!”
說心里話,我同樣也很緊張,在這種特別復雜的天氣下起降,我也極少遇到。
《政要專機的絕密飛行》 徐柏齡著 中國青年出版社 2003.3 定價: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