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業良
在強大的“官本位”傳統壓力下,“教授治校”的現實似乎還很遙遠。但我們必須懷有這樣的夢想和期盼,否則我們就不會有真正的大學、大師和學術精神
最近國內報刊媒體上有一則十分醒目且被廣為傳播的新聞:原四川省副省長李達昌先生前不久主動辭去四川省副省長職務,回到母校———西南財經大學執教,開始全職履行教授和博士生導師的職責。此事經過當地媒體披露之后立即傳遍全國,并且在社會上引起了較大反響。
一位學者型的官員從很高的職位退下來,如果年齡和身體狀況都很好,愿意繼續從政之前的職業生涯,或者選擇一項自己有興趣并且能夠發揮自己特長的工作,本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在“官本位”思想———實際上是一種人們普遍接受的“潛規則”(undedyine mle)根深蒂固的社會中,這樣一種正常的職業轉換的個人行為竟然成為一條吸引大眾眼球的社會新聞,這一現象背后所隱含的既定制度安排和“潛規則”耐人尋味和深思。
按照人們如今習以為常的“潛規則”,身居副省長高位的官員從政府現職上退下之后,最為體面和合適的去處就是省人大或省政協,通常會有省人大副主任或省政協副主席的職位安排,或者至少有省人大常委或省政協常委的基本保障,并且這種安排被統稱為“退居二線”。
在有些地方甚至還出現過政府高官退下后先去人大任職,若干年后又去政協任職的現象,從而出現某一官員在省或市一級的不同組織機構中任職長達二、三十年的實際案例。這從一個側面更加強化了根據權力和利益強度推測出的權威等級和優先次序,從而弱化和顛倒了憲法所規定的權力歸屬和優先次序。
事實上,在有文字記載的數千年中國歷史中,儒家文化從來沒有替代或超越“官文化”或“官本位”傳統,而是不斷地與這種文化和傳統相互作用,最終融合為一體。我們似乎很難找到(在不受其他因素干擾影響之下)高官甘為平民的案例。
副省長的社會地位是否比大學教授高*9芽這個問題似乎不需要回答,因為在不少地方直到目前為止仍然將大學教授與正處級的待遇相對等。為了表示對院士的尊重和照顧,有些地方還宣布“院士可以享受副省級待遇”。即便是國內外聞名的學者和名牌大學教授,他的實際經濟收益和辦事便利程度往往是遠遠比不上局級甚至處級官員的。要說知識分子在社會上受到普遍尊重,大家都不反對,但其實際社會地位卻難以與官員們相比。
在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沒有行政職務的學者往往會被世俗的人們所忽略或輕視,甚至難以獲得體制內資源(比如科研項目、課題經費、出國研究考察或交流的機會、評獎等),從而激勵和強化了知識分子在學術機構中對行政職位和權力的爭奪。這印證了“官本位”傳統不僅在非學術領域中盛行,而且在學術領域中也有甚囂塵上之勢。
在有關副省長回母校當教授的報道和評論中,有些人采用“能上能下”的用語加以贊譽。這表明在許多人的意識里,副省長的地位要遠遠高于大學教授,如果從大學教授升任副省長,就是“能上”的標志,而從副省長的職位退下去當教授,就是“能下”(甘愿放棄權力和地位)的表現。
令人遺憾的是,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中鮮有這樣“化官為民”的成功案例。筆者曾從某些回憶資料中得知: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締造者毛澤東主席當年曾經不止一次地提及自己將來可能去北大當一名歷史教員,不知道這一說法究竟是領袖的浪漫情懷使然,還是他心中隱藏的真實向往歸屬。但他的這種期望最終還是未能實現,因為在既定的“潛規則”約束下,這樣的決策顯然遠非簡單的個人職業轉換行為。
美國的總統任期制度使得不少年富力強的總統忽然成為無所事事的平民百姓,也大大改變了人們的傳統預期。往昔的總統甚至可能去做商業演說家、自由撰稿人或者高級推銷員,當大學教授更是部長或國會議員的理想歸屬。幾年前有一個頗有比較價值與說服意義的例子:著名經濟學教授薩默斯從美國財政部長的高位退下后擔任了哈佛大學的校長。
在西方發達國家,大學教授的社會地位遠遠高于一般政府官員,“教授本位制”不僅表現在“教授治校”或“教授議事決策”方面,而且還表現在教授的獨立人格和學術精神上。一個聞名遐邇的例子是,當年羅納德·里根雖然貴為美國總統,卻未能如愿以償地得到哈佛大學榮譽博士之銜,哈佛大學校政當局根據教授們的意見斷然拒絕了經過總統授意的請求。而我們今天的大學,即便是中國最好的大學,也不能免俗,甚至會非常“識時務”地主動聘請某些部長、司局長擔任大學教授或者某某學院的院長。
必須承認的是,時下我們所說的“教授本位制”基本上還是一種期望和夢想,在強大的“官本位”傳統壓力下,“教授治校”的現實似乎還很遙遠。但是我們必須懷有這樣的夢想和期盼,否則我們就不會有真正的大學、大師和學術精神;我們必須持有這樣的理想和信念,否則我們就不能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歸屬為知識分子;我們必須堅持獨立的人格和追求真理的自由空間,否則我們就會失去思想和目標,永遠屈從于權力、利益和被賜予的廉價聲名。
我們希望有一天,“官本位”制會被人們所淡忘,知識分子被人們所尊重和擁戴并不是因為他們的文章、建議得到“領導”的重視,而是因為他們的精神產品為社會所接受,最終成為社會福利增進的影響因子。
(歐陽奔摘自《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