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 毅
中國科技決策過程中非科技領導和科技領導都有決策權,普通行政人員有影響力,多級財務部門也有決策權和影響力,而科技專家比起其他方面,在重大科技決策問題上的影響沒有達到應有的分量。
部委以上多數領導很有才華,在他們懂行或花了功夫研究思考的領域,常做出正確的決定。但是,國家整體和有些部委,沒有可起關鍵作用的專家委員會。這些層面的領導也不制度化地咨詢有關專家。文化上,專家雖然知道為和自己相關的專業呼吁和爭取,但多數不習慣撇開自己和專業的利益來為國家利益做咨詢,國家沒有選出一批既有專長又有公益心的人參與科技決策并形成嚴格的制度。許多計劃的制定和執行幾乎分開,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重大決策仍然是取決于少數幾人。因為行政領導沒有制度性地依靠專家,即使有出色的個人素質也不可能全面了解和把握科技方向,有些科技人員就揣測他們的喜好,而不是完全從科技發展規律來計劃未來的方向。
普通行政人員,在其他國家都應該是給專業領導和專業人員做輔助工作的,而在中國卻常常能領導和指揮專家。部委中下層行政人員和專家的關系是錯位的。大學畢業沒幾年的年輕行政人員本該給專家打雜,而他們對科技的影響力有時大于對科技發展有洞察力的科學家。
中國特色的財務部門和人員對科技(和其他行業)有決策權和影響力。財政部不僅參與審批和決定科技部門總體經費,而且還直接有權審核具體項目和科技人員。各機構(特別是部委級機構)內部的財務人員,本來應該只是執行專業領導決策的,卻制度性地審批甚至決定同機構的專業部門的一些具體項目經費。科研人員要向上級財務人員落實專業領導已決定的經費,從而使一些科技人員在做研究時要考慮財務人員的態度,財務人員對科技經費的影響,就變成對科技方向的影響。
線蟲從上世紀六十到七十年代的工作,所用的經費和實驗條件都很簡單,在中國也具備。果蠅在七十年代有少數幾個科學家帶動有巨大的突破。初期關鍵實驗所用的條件在中國也有。中國缺乏它們是因為缺乏對探索性和創造性研究的熱情和執著。中國對新聞立時效應的熱心,對爭取加入國際新聞熱門的自豪,帶來的副作用是使一些科學工作者在確定課題時偏離科學本身發展規律。
2002年獲得諾貝爾獎的蘇爾斯頓喜歡自己做研究,但不發表很多文章,也不追求論文發表到特別顯眼的雜志。在他近四十年的科學生涯中發表的三十多篇論文里,主要都是發在《發育生物學》和《遺傳學》這樣的專業雜志,以他自己為主做實驗的論文沒有一篇發表在《科學》、《自然》這樣的雜志。在中國科技現行體制里,對他的評價就會有問題。因為雖然專家會知道他工作的重要,而不管他論文的篇數和所出雜志,但在中國體制里評價系統有問題,很可能使他在已做出重要工作后還被埋沒或得不到足夠重視和支持。
如果不全面建立以專家為主導的科技體系,中國的科技就難以避免重復同樣的問題,國家的科技投資難以得到應有的回報,中國科技發展難以獲得應有的速度。
(吳萌摘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