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安思,德國漢堡人,今年34歲,以替電視臺和各種制作機構從事攝像工作為職業。同時,他又是著名的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在歐洲的積極活動者,憑著自己高超、精湛的攝像技術,多次參與該組織在歐洲的一系列反對不安全核電設施等非暴力環保抗議活動。在美國準備攻打伊拉克的戰爭爆發之前,盧安思跟其他各國成員一起,參與了多起反對并阻止美國、英國軍隊運送攻打伊拉克的武器的活動。
以下,就是由本刊特約記者和盧安思在中國工作的雙胞胎弟弟盧安克一道采訪并整理的,盧安思參加的一次抗議活動的過程,他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我們,世界各國有許多熱愛和平的人士,他們不僅用自己的聲音、口號和文字,也在用身體去阻止戰爭的來臨——
而3月20日,伊拉克戰爭已經爆發。
“美國軍人要打我們,英國警察要保護我們‘反對戰爭的權力’”
2003年1月24日,我在英國南安普頓登上了屬于綠色和平組織的海上巨輪“彩虹勇士”號。我的工作,除了像其他人一樣要攀爬到船上用旗幟和標語表示對戰爭的抗議之外,還擔負著現場攝像任務。
第二天白天,我們直接把船開到了南安普頓的馬奇伍德軍港里。我們事先已經知道,準備攻打伊拉克的美國和英國軍隊正從這個港口運送武器前往波斯灣,其中有軍用直升飛機、卡車和坦克等。
上午10時左右,我們決定開始行動。
我和另外兩名成員弗蘭克、尼琦乘上“彩虹勇士”號上備用的小快艇,從不同方向朝一艘裝武器的貨船靠近,再分別從旁邊爬上去。我們乘坐的快艇剛靠近,弗蘭克一把抓住貨船船殼上的扶手,先爬了上去,并迅速攀爬到比貨船甲板更高的一個位置。我也跟著爬了上去。這時,貨船上守衛的美國軍人發現了我們。一列軍人迅速集合,在甲板上大聲叫嚷著恫嚇我,我只好用隨身攜帶的尼龍繩扣住船邊的扶手,吊在了離甲板尚有一定距離的半空中。因為我知道,這些蠻橫的美國軍人對待抗議者可是一點都不手軟,真敢動手打人的。這時,弗蘭克趁機爬到貨船的吊機上去了。而尼琦也在我之后爬上了連接貨船與陸地的踏板上,可她剛到貨船甲板,就馬上被另一組負責守衛的英國警察給抓住了。
接下來的時間,那些忠于職責和嚴守法律的英國警察和狂妄自大的美國軍人爭論了很久。原來,按照英國法律,允許人們有表達反對戰爭和反對軍隊的權利。更何況,美國軍人立即就想動手打一名赤手空拳的婦女,這當然是法律不允許的。而那些美國軍人似乎根本就不愿意相信這些。接下來的整個白天,弗蘭克干脆待在貨船的吊機上,而我就掛在船邊,拿出我早已備好的一面寫有“反對戰爭”字樣的綠色和平組織標志旗擺動著。
直到晚上,我和弗蘭克才被英國特種警察抓住了。可把我們帶到警察局后,又馬上放了,因為按英國法律,不能只因為上了別人的船就抓人。
我們被警察帶走后,“彩虹勇士”號一整天都用鐵鏈制成的纜繩固定在馬奇伍德軍港的出口處,來擋住那艘已經裝好武器、準備運往波斯灣的貨船。到晚上,風力達到了10級,我們用來拴纜繩的樁都松了,我們不得不把爬到貨船前面的那個成員接回來,駛離港口。
“我們的皮膚被美國軍人用水槍打成了藍色”
接下來的一天,我們本來想占領另一艘正在裝武器的貨船,可是正在我們船上的綠色和平組織英國總部的領導人卻突然對可能造成的后果放心不下,不讓我們開展活動。其實他剛剛才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過:“我們一定要攔住這些船,如果需要,我們也愿意占領它們一個月。”幸好,那艘剛出港口的海軍征用貨船在不遠的地方拋錨了 3天,我們組織的這個領導不久也離開了“彩虹勇士”號旗艦。
再接下去的一天,在這艘貨船要重新回到港口的時候,我們又像上次一樣,先乘坐快艇靠近它,然后分別抓住船殼邊的扶手爬了上去。十幾分鐘后,我們幾人,包括理查德、胡伊、尼琦、納塔萊和我,爬上了貨船后部用來裝卸貨物的棧橋。就在這時,早有防備的美國軍人突然出現,并用高壓水槍朝我們噴射。這些水槍射出來的水力量極大,一旦被它打中,皮膚就會變得青一塊紫一塊。我們幾個人死命地躲閃著,并先掩護理查德逃離。在我們的幫助上,理查德帶著事先備好、可以懸掛的一頂帳篷跳回到快艇中,駕著它飛速地到達貨船邊一條和岸邊鐵樁相連的鐵鏈旁,爬上鐵鏈,并把帳篷掛在了貨船外體的一個鐵扣上。這時,貨船的美國軍人也發現了他,馬上又拉著水槍朝他噴射,同時也朝我們那幾艘漂在海面上的快艇噴射,想把我們的快艇打壞。
不久,我掙脫了水槍射擊,跳上一艘快艇,開到了理查德架設好的帳篷里面跟他會合。這里的情況更糟:美國軍人水槍的噴射,竟然把帳篷給打壞了,帳篷里的水越積越多。我們不得不在帳篷的下部割開了一個大口子,讓水流出去。這時,我們的成員駕駛一艘快艇來到了我們旁邊,想幫助我們恢復帳篷。但他們也遭到了美軍水槍的噴射攻擊,船里一會兒就積滿了水。為了安全,快艇上的人先撤離了。這時,只有我和理查德停留在帳篷里。美國軍人噴射的水槍打在帳篷上,不僅聲音巨大,也使得帳篷左右搖擺,不停晃動,我和理查德都產生了暈船的感覺,直想嘔吐。我朝貨船上的甲板看去,發現有一些美國軍人竟然用機槍在瞄準我們。由于水槍打在帳篷上的聲音非常大,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朝我們開槍。我們就這樣和他們互相僵持著,誰也不肯退讓。過了很久,一艘載有8名警察的英國警用快船駛了過來,其中一人手持擴音器站在甲板上在高聲說著什么。我仔細一聽,原來他是在大聲警告美國軍人,不許他們用水槍打人。這樣,那些似乎有意要把我們趕下海底的美國軍人才收手。趁著這陣勢,一直替我們擔心的同伴們找到了機會,用快艇運送了那幾個早就從棧橋上離開的同伴來帳篷里替代我們,讓我和理查德回“彩虹勇士”號上休息。
夜幕降臨時,我同幾個同伴駕駛快艇又回到掛在海軍貨船船殼外面的帳篷,來替換那幾個人。由于當時又刮起了10級的大風,海浪又高又大,所以我們從“彩虹勇士”號進入快艇,又從快艇進到帳篷的過程非常困難。海浪還拍打著帳篷,連海水也灌了進來,人在里面非常難受。面對這種情況,我不得不嘗試爬到帳篷外面,想把帳篷掛到貨船外殼的更高處。但帳篷里的水實在太多、太沉,我的努力沒有成功。朋友們非常不放心,叫我也別再進去了,一起離開回旗艦上去。在倉促中,我們還丟失了一個很貴重的特殊睡袋、一個昂貴的對話機和一些爬船用的設備。幸好,我們當中沒有誰被水槍打成重傷,只是大家的皮膚都被水槍打成了藍色,其中一個人的手骨頭斷了,另外就是有幾個人由于海水太冷、浸泡又太久,當晚生病了。令人遺憾的還有,我攜帶的攝像機也因為在水里浸泡過,無法再使用了。幸好,我們事先有過周密的安排,讓另外的成員駕駛一艘更大的快艇在外圍拍攝,并把記錄有全部場面的錄像帶轉給一些國際性的電視臺播出。這些鏡頭甚至連遠在萬里之外的新西蘭電視臺也播出了。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晚上,我和朋友們繼續商量如何安排接下去的行動。這時我們的食物、飲用水和汽油都快沒有了,英國海關又不允許我們再上岸。我們還發現,那艘海軍貨船的船長在這晚已被偷偷地送到了他的船上。果然,第二天,也就是2003年元月31日白天,海軍貨船就再次駛進了港口,一艘站有10名英國警察的警用快艇在它的四周轉來轉去保護它。而這時,我們那些小小的橡皮快艇都壞了,港口海面上的風還是那么大,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的英國警察還出現在我們的“彩虹勇士”號甲板上,一言不發,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們成功地拖延戰爭開始,使百萬人能再多存活兩天”
2月1日,我們算是能夠真正“休息”一天了:因為美國部隊向英國地方法院控告我們“違法”。我們一行數人被帶到了岸上的法院,法院也很快就作出宣判。判決結果只是部分滿足了美國部隊的要求,因為它只規定:我們不能碰海軍的貨船,也不能在他們的船上寫字,但可以自由地在海軍港口走動。回到“彩虹勇士”號,我和朋友們經過商量后認為,我們不如干脆把自己的大船拋錨固定在馬奇伍德軍港的出口里,不讓任何船只出去。
第二天,我們真的實施了這個方案,用“彩虹勇士”號把港口的出口給堵死了! 我們的方法非常奏效,雖然周圍還有幾艘英國警用快艇在巡邏,可他們根本拿我們沒辦法,只能在旁邊轉來轉去。這種情形使得美國部隊非常惱火。
為了把港口封鎖得更嚴,我和朋友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一個巨大的半球形橡皮帳篷也用纜繩固定在港口出口。這種半球形帳篷比我們原先用的那種吊在船殼外的大多了。在把它安放好后,我先一個人鉆了進去,把帳篷內底部的一扇艙門打開,這樣在帳篷里放置阻攔用的鐵鏈時,外面的人就看不到了。在一切準備就緒后,我們用橡皮快艇把這個半球拉到了港口出口的位置。這一次,英國警察終于發現了我們,在我們的快艇發動之后,他們立即來攔截我們。為了躲避攔截,我們的快艇加足了馬力,半球形帳篷底部的艙門涌進來越來越多的水。我和尼琦大聲叫快艇趕快停下來,可是馬達的轟鳴聲太吵,根本聽不見。快艇繼續朝前開,帳篷里一下就進滿了水,翻了。幸虧我當時比較冷靜,找到了出口,然后潛水游了出去。尼琦也被掀翻到了海里,她也會游泳,沒有什么生命危險。
事態平息后,我們又恢復了半球形帳篷原來的狀態。可是,我們最終也沒有機會用它去堵港口。因為為了用纜繩把它固定好,我們必須升起“彩虹勇士”號大船的錨鏈。就在我們的船員要把它升起的時候,一艘由港務局叫來的大型拖船開了過來,準備把我們的大船拖出港口。我們馬上又把錨鏈給放了下去,不讓他們得逞。天黑以后,港務局和警察決定占領我們的“彩虹勇士”。不過,一開始他們想征用的那艘拖船上的船員非常同情和支持我們,他們不僅不同意占領我們的船,還幫我們找來顏料,讓我們在船上寫各種反對戰爭的標語。同時,我們把“彩虹勇士”號大船上的所有門窗都封好,力爭不讓他們的計劃得逞。但是,港務局最終還是找到了一艘愿意合作的拖船。我們都知道,這回無法再躲開被他們拖走的命運了。但是,我和朋友們都認為,一定要把警察和拖船處理“彩虹勇士”號的全部過程給拍下來,讓世界上愛好和平的人民看到他們的做法。我絲毫沒有猶豫,拿著攝像機就去了。
還好,警察沒有破壞我們的船和船上的設備,只是用切割鋼鐵的火焰槍把我們固定大船用的錨鏈給弄斷了。然后,在他們把我們的船拉到港口另一個地方去時,我已經回到了我們的大船,趁警察不注意的時候,我又從船上的一個小窗口拿到了其他人在里面拍的錄像帶,把它和我拍的帶子都交給了電視臺。
盡管我們的行動受到了限制,但是我們仍然牢牢地固守著我們的“彩虹勇士”號,這讓我們船上的所有人都感到無比自豪。雖然我還不知道后邊還會發生什么事情,可是這兩天,我知道反正我們又成功地使戰爭的開始拖延了兩天。我們也真心希望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們一起努力,使戰爭無法來臨而不只是拖延。
“為了反對戰爭做的事情,讓我們很快樂”
當“彩虹勇士”號大船被美國部隊的憲兵占領和用拖船拉走到指定地點后,港務局的人對我們說,不允許我們的船離開這個位置。而美國部隊的憲兵警察卻命令我們,在拿到還給我們的錨鏈之后,我們的船必須馬上離開港口。對于這兩種自相矛盾的說法,我們根本無暇顧及。當我們在船上商議時,英國警察也布置了6艘警用快艇在我們的船附近轉來轉去,晚上還用紅外線攝像機來觀察我們的動向。為了弄清楚警察究竟將要采取什么措施,我們也把“彩虹勇士”號大船上所有的橡皮快艇不斷放到水里,并往海軍港口方向駛去,看看警察究竟想干什么。在英國警察的船追上來時,我們就裝作是用小船來打掃“彩虹勇士”號的外表。
與此同時,美國部隊的憲兵們也找來了一些媒體,向他們介紹了那個水上的半球形帳篷是多么危險。我們所有人都對他們那種無奈的舉動笑了起來。我們當中的兩個成員還讓一艘海軍貨船在這一天都不敢運裝貨物。因為這兩人在這一天往貨船后部裝卸貨物的棧橋跑了兩次,使美國部隊很害怕他們又要搞什么活動,于是只好立即把棧橋關閉起來,停止裝載。
這一天晚上,我和另外幾個朋友離開“彩虹勇士”號,到岸上的一個小飯店住下。就在這天晚上,我們商定,第二天我們的目標不再是美國部隊的運貨船,而是那些還沒裝上去的武器。我們要想方設法突破警察和美國憲兵的防守,讓那些武器曝光,并在武器上寫上反對戰爭的口號。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布置在“彩虹勇士”號大船旁的4艘小快艇立即發動起來,往海軍港口里面開去。英國警察快艇雖然發現了我們的動向,可是已經來不及阻止了。當時包括我在內的一個組隱蔽在港口旁邊一個小樹林里。在警察都只是注意我們的小快艇時,我們從外圍悄悄走到圍著鐵絲網的海軍港口,用剪刀剪開了一個大口子,并迅速跑向準備裝到貨船上去的一輛坦克!不久,英國警察和美國部隊警衛也到了,可這時我們一共17個人已經站到或者坐在了坦克上。我們把喻示和平的鮮花放到坦克前邊伸出的炮管里,用一種特殊材料施放紅色的煙霧,再用紅色顏料在坦克上寫上“NO WAR”的字樣。
我還有另一個重要任務,那就是現場拍攝,再直播出去。我站在一輛坦克上,用攝像機把當時的整個情況拍了下來,同時把所拍的東西現場直播到港口對面的一幢高層飯店的房間去,那里有我們的成員在用設備接收。警察很快就到每一輛坦克上抓人,可是我們早有準備,大部分人馬上就用耐用的鐵鏈把自己綁在坦克上或干脆綁在坦克里面。我也進入到坦克的里邊,在里面把門給封閉了。這樣,就算警察或美國軍人要打開,也得耗費大量時間。趁著這段時間,我也細致地嘗試了一下坦克里面的所有功能。我發現了坦克里很多各種各樣的觀察工具。
可惜的是,我當時攜帶的攝錄像用的直播機到了坦克里面就播不出信號了,而本來要在這里接受我現場采訪的人也把自己鎖在了另一輛坦克里。這確實讓人有點遺憾。幾個小時以后,英國特警成功把我們解開。當然,他們也成功把我所在的坦克門給打開了,可是他們打開之后,又忙于處理我旁邊另一輛坦克里面的人去了,沒來得及管我。我抓住這一難得的機會,把我帶的直播機天線放在坦克的頂上,開始在坦克內拍攝、直播。守候在飯店的格里奇一邊接收我播的錄像,一邊用手機詢問現場的情況。我就把鏡頭對準自己,一邊拍攝,一邊回答他的問題。我還讓他通過直播方式介紹了坦克的所有功能。警察終于處理到我了。我拍下的最后一個鏡頭是:有一個警察用布來擋住我拍旁邊的坦克,然后把攝像機從我的手里拉了出去。
我后來才知道,我這樣拍出來的鏡頭當時就被電視臺播出去了。人們在議論著美國的戰爭舉動,同時更在為世界的和平祈禱著。這一切,都使我高興。
后來,我們所有人都被警察帶離現場,拘留了13個小時,而且被反復訊問了好幾次。在我們被拘留期間,我們的“彩虹勇士”號旗艦卻沒有停止行動,第二天就離開了英國,前往德國去繼續行動。因為從英國拉去波斯灣,準備攻打伊拉克的其他坦克就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