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站，急救中心，社區福利化

最近頻繁報道的“999急救中心”盈利（虧損）狀況，其實是以北京的經驗再次證實了緊急救援工作的社會福利性質。我們知道，在發達市場社會里，急救車的派遣幾乎總是與救火車相并列的。緊急救援與公共圖書館，這兩項開支構成大多數中產階級社區福利開支的經常項目。

許多年前，經濟學家巴澤爾論述過，一個社會從獻血所得的全部血液的平均質量與無償獻血在血液總量中所占的比例正相關。這一現象的經濟學原理在于：賣血者從商業利益出發，傾向于在血液沒有完成健康生長周期時反復賣血，導致了血液平均質量的下降。

一般而言，當技術手段（包括專家經驗）難以克服買賣雙方關于產品質量的信息的不對稱狀況時，阿克勞夫的“檸檬原理”就會起作用，即“二手車”市場上的好車被劣車驅逐出局，或者出現投保人的平均風險越來越高的趨勢，此現象被古典經濟學家稱為“劣幣驅逐良幣”。

對緊急救援來說，求援的一方在緊急情況下，往往喪失了“討價還價”的余地，需求彈性趨于零。因此，假如救援方完全按照商業原則行使自己的市場權力，那么緊急救援服務的價格傾向于“完備壟斷”價格——即“消費者剩余”全部被轉移給賣方。同時，救援服務的平均質量，也會因為緊急情況下的信息不對稱而趨于下降。因為，假設當我撥電話求援時，我愿意為此項服務支付1萬元費用，假設我沒有任何信息據以判斷即將到達救援現場的服務人員的專業素質，“緊急情況”意味著我別無選擇，我不得不接受無論怎樣低劣水平的救援服務。如果救援服務的價格是有上限的，那么救援質量就會越來越低。最低的質量，無非就是把患者盡快治死，從而同一組急救人員和設備在單位時間內可以接治更多的患者。

為檢驗上面提出的命題，我們只需觀察在急救中心發生的患者死亡率就夠了，上面的命題意味著，受商業利益的影響，急救中心的患者死亡率應當高于，甚至大大高于國營醫院的重癥監護室的患者死亡率，盡管后者的設備更新速度明顯落后于前者。我個人的觀察，是支持這一判斷的。

隨著經濟發展和國民收入水平的不斷提高，生命的價值越來越高。另一方面，能夠緩解醫患雙方關于醫療服務質量的信息高度不對稱分布的技術手段卻姍姍來遲。于是，為避免“劣幣驅逐良幣”，或等價地“庸醫驅逐良醫”，我們看到，在市場經濟已經發達的社會里，除了醫療服務的提供方式帶有“福利國家”的色彩，緊急救援主要是由社區和政府提供的。

這就把話題引到了“社區福利化”——這是那些已經充分發展了“私人領域”的“公共領域”與“市民社會”的特征之一。我們知道，在“公私不分”的時代，我們既沒有充分發展了的“私人領域”，也沒有相應的“公共領域”。在那個時代里，人們相互侵犯私有產權，人們因不尊重他人的私權而無法建立“公共領域”——與他人共享的領域。

社區福利化首先要求社區成員發揚“志愿者”精神，它絕不意味著“大躍進”時期的公共食堂。前者的實質是奉獻——通過奉獻實現更高尚的自我，后者的實質是索取——因物質匱乏不得不索取。如果1000個家庭組成一個社區，而每個家庭愿意奉獻自己收入（或時間）的1％給公共圖書館和救火站，則該社區就能夠養活10名專職人員（以及他們的家庭），以提供相應的社區服務。根據上引巴澤爾提出的“獻血”原理，志愿的緊急救援，與出于商業目的的緊急救援相比，其平均服務質量應當更高。

由于社區福利化必須基于社區成員的志愿者精神，試圖通過增加政府稅收來提供社區服務是錯誤的，盡管由政府提供的緊急救援服務或許有更高的質量。這一錯誤認識的癥結在于把“政府”當作“市場失靈”的惟一補救手段，從而無視在“政府”和“市場”之外存在著更高級的人類社會的組織形態。

最后，還存在一種能夠確保緊急救援的服務質量的市場提供方式，那就是患者與醫生簽訂長期契約，例如“家庭醫生”和登山隊“隨行醫生”。由于契約的長期性，雖然患者缺乏專業醫療知識，但醫療服務的“產出”是比較容易監督的，即長期觀察到的健康狀況的改善與否。從而，醫療服務的提供者的信譽將獲得與競爭的激烈程度成正比的市場價值。

也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由衷地贊同北京設立“999急救中心”，它的存在，客觀上打破了北京市急救中心服務市場的“120”壟斷格局。當然，競爭格局或許將把參與競爭的急救中心帶入財務困境。也因此，我們強調：長期而言，救火站和急救中心的服務質量和財務狀況依賴于社區福利化程度。而社區的福利化程度又實質性地依賴于社會的發展水平——物質的和精神的，經濟的和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