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時代的幸福生活

剛上班就接到美國佬從總部來的信，說公司明天就可以放假了，我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小薔（小薔是我媳婦），當小薔知道這放假對我的收入沒什么影響的時候高興的叫了起來。她們公司比我們公司放假還早一個星期，這下總算有人陪她了。我把辦公桌上的東西簡單的收拾了收拾，然后雙手掂在腦后，想象著漫長的假期，漫長的非典型時代的生活。

大掃除

早上的陽光剛剛出現(xiàn)，我就被嘈雜聲吵醒了，睜眼看見小薔站在床邊，不知她從哪兒找出了一件藍大褂，戴著頂藍帽子，捂著口罩，手里攥著把長笤帚，就像傳說中的巫婆，看我睜眼，就用手中的笤帚把點著我的頭，讓我起來和她一起進行大掃除。我盡量擺出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說：“娶妻娶妻，吃飯穿衣，連大掃除都不能做，我還養(yǎng)活你干嗎？”小薔一個箭步跳上床，一邊用沒穿襪子的腳踩我的臉，一邊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連掃除都不做，我干嗎嫁給你？”我屈服了。

我的裝備小薔早幫我準備好了，穿的是她姐姐懷孕時穿過的大袍子，戴上橡膠手套、口罩和一頂綠色的塑料帽子，她怕我馬虎，所以親自把綠帽子給我戴上，并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所有的頭發(fā)。掃除開始，還是老樣子，小薔在后邊指手畫腳，而我在前邊埋頭苦干，并且掃除不滿意、不徹底就不給吃早飯。我們的干活程序是，我在前邊拿墩布墩，小薔在后邊噴84，然后我再小心墩一遍，好像我家里是薩達姆的化學武器實驗場一樣，按她的話說是不給“非典”病毒以絲毫的可乘之機。

在收拾一個柜子下邊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粘滿塵土的舊盒子，這個意外發(fā)現(xiàn)嚇了我一跳，因為我有印象原先在家里藏過黃盤，因為很長時間了，后來是送人了還是怎么已經(jīng)記不清楚。小薔看到我有點驚慌，以為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小金庫，我隔著口罩都能看見她狡黠的笑容。但當我像拆定時炸彈一樣打開盒子時，卻發(fā)現(xiàn)里邊都是舊照片和一兩本舊書。

“原來在這，總算找到了。”小薔低下身，把照片撿起來，愛惜地用餐巾紙擦拭著。

照片都是小薔的，有她父母的革命照，有被染的紅彤彤的我丈母娘的藝術照，有胖乎乎的小薔抱著圓滾滾的大蘋果的照片，還有小薔和姐姐搶東西的照片。 “我那時候真胖。”“我媽年輕時多漂亮。”“看我們同學帥不帥？”小薔非常投入的給我講這些照片的來歷。有一本書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扉頁上用鋼筆工整的寫著“薔薔，希望你永遠快樂的生活。爸爸”小薔看到這兒眼睛都濕潤了。

那天晚上小薔給在四川的父母和在回龍觀的姐姐打電話，雖然她的四川話我時隱時現(xiàn)的聽不懂，但我看的出小薔很感動，后來竟哭了起來，而且不亦樂乎。再后來丈人丈母娘還非要和我說兩句，我聽到電話那頭聲音顫巍巍地囑咐我一定要好好對待小薔，我非常真誠的點頭稱是，然后又是我給我父母打電話……全家人感情好的一塌糊涂。

從那以后，每天我們的掃除逐漸變成了“尋找回來的世界”運動，為了喚起自己美好的回憶，我們對收拾破舊物品樂此不疲。在幾天的尋找過程中，我們收獲頗豐，其中有我們倆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的回憶，一張不知名的光盤（立刻被我斷定為壞的，扔掉了）和12塊3毛5分錢。

小薔購物

我能做到的事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做不到的事之中肯定有一件，那就是阻止小薔購物。小薔的購物欲就像她的生理周期一樣準時，前后差不了兩三天，而且一經(jīng)產(chǎn)生就很難磨滅，像癢癢肉一樣，越撓越癢。“非典”假后的第一次購物是在我放假后3天，我從她的嘆息和徘徊中能感覺到，她的心靈正被憋了一個月的購物欲一點一點嚙噬著。我本來猜測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她會放棄逛商場的想法，所以在一邊樂呵呵地看著她思想斗爭，“別出去了，商場很危險的。”誰知道小薔竟然戰(zhàn)勝了恐懼，超越自我，還是決定去。

在出發(fā)前，我和小薔進行了嚴謹?shù)幕b。小薔首先把我像要放在冰箱里的剩菜一樣，用塑料一類的東西緊緊包裝起來，然后開始自己喬裝打扮。小薔的包裝有兩個原則，一是嚴實，二是美觀。誰都知道這兩點是很難統(tǒng)一起來的，光是遮頭發(fā)的帽子，她研究了至少有半個小時，還總是讓我品評，最后我煩了，她怎么樣我都說好，她才選定了一頂類似美國特種兵的怪帽子。然后戴上墨鏡和口罩問我：“好看么？”我說，“小薔同志，很像飛行員嘛。”（說的時候還要帶著口音）小薔顯然是沒聽過那則反動笑話，還以為我說的是真的，對著鏡子自我欣賞著，“像么？不像吧！”

路上車很少，但商場里的人不像我想的那么少，都是一些帶著重裝備的中青年女性裹脅著自己的丈夫或男友，在驟然顯得非常寬敞而且充滿了消毒水和醋味的大廳里穿梭。雖然導購小姐們態(tài)度冷淡拒人于3米之外，但小薔的恐懼還是被琳瑯滿目的花哨商品所減輕。大廳里很熱，問了工作人員才知道，是商場為了顧客和員工的健康沒有開空調(diào)（這話只有在非典時期才能理解其中的邏輯），我們又穿的像被走私的大麻一樣嚴實，所以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了。回家后我埋怨小薔，缺乏自持能力，在這種非常時刻，還由著性子去瞎逛。小薔嘴很硬，說現(xiàn)在正好不能去跳操，這么逛商場也減肥了，還拍著我的痛處（肚子）說，這種運動正適合我。

小薔在以后的假期中購物欲逐漸清除了恐懼，時常穿的很隨便自己開車出去逛商場，回家還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說，“我病就病了吧，死就死了吧，正好我死了，你再找一個胖點的女孩和你更相配。”

放風箏

在這些時候，最被推崇的戶外運動是羽毛球和放風箏，小區(qū)里的人被關在家里那么多天實在憋得難受，又不敢到遠處溜達，所以就都擠在小區(qū)里遛彎，聊自己聽說的非典趣聞，年輕一點的打打球。等我和小薔反應過來早就沒地活動了，所以我們只能“冒險”到更遠的公共綠地去玩。

綠地里的草剛長出不高，有點像高爾夫球場的果嶺草，踩上去很舒服，本來照理說草坪是不該踩的，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政府對大伙集體踩草坪事件也就容忍了，而且附近派出所還派了名年歲挺大的警察在一邊看著，怕出事。和放風箏比起來，我更愿意聽老警察聊聊這個管片的案子和流氓團伙，所以我們?nèi)シ棚L箏，我陪她玩一會兒，就走到老警察身邊，和他抽煙聊天。

小薔放的風箏開始時是我為她做的，以顯示我不但善解人意而且心靈手巧，她把終身托付給我算她走運了。但是我的風箏做的太重了，總是被小薔拖著在地上跑，老警察跟我說，我的風箏送回他們老家讓牛拉著犁地比較合適。自從我的手工風箏被淘汰，小薔就成了賣風箏老頭的偶像級人物，只要是小薔在綠地一出現(xiàn)，老頭就喜上眉梢，這是因為小薔總是把風箏放到樹上去，所以就不斷地買各種各樣的新風箏。我覺得在那老頭的眼中，小薔的出現(xiàn)就是一張50元的鈔票晃晃悠悠的朝他走過來。

小薔今天又受了老頭的引誘，買了一個夜光風箏（所謂夜光風箏，就是在風箏上加了一根熒光棒）。這夜光風箏晚上放起來像一團鬼火在半空幽幽的冒著綠光，小薔為了得到這種夜生活的滿足，所以決定9點以后再回家。晚上放風箏有晚上放的樂趣，但也伴隨著晚上放的尷尬，首先是那夜光風箏在黑咕隆咚中蹭上了痰（這是我們回家后才發(fā)現(xiàn)的），其實這很難判斷到底是不是，但在這非常時期痰的含義和魔鬼差不多，風箏被小薔尖叫著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第二件事是我在幫小薔撿風箏時，正好碰到樹叢后一對正在陶醉之中的野鴛鴦，我興沖沖的在樹叢后撿起風箏時正好是他們情深意切之處，我顯然使他們受了驚，小伙子的手還在那女孩胸前的衣服里沒來得及拔出來。

我和小薔在互相檢查沒有發(fā)現(xiàn)身上和手上有痰的痕跡才長出了一口氣去洗澡。在床上時，我和小薔說了驚散野鴛鴦的事，聽的她有點激動，（此處刪去360字）。都平靜下來后，小薔貓一樣依偎在我懷里，我們歷數(shù)著非典時期的好處。我覺得我們真墮落，根本不把國家的災難放在心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應該是比匹夫還要覺悟低的人吧。放完“非典”假后，我回到公司，同事都說我胖了，我一稱，果然，胖了5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