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住的城市普萊斯頓,位于英國的西北部,面積很小,即使在英國,它也算小城。
2月的英國小城就這樣進入了我的記憶:陰雨、寒風、仿佛永遠灰暗的天和盤旋在冷霧中的灰鴿。偶然有太陽稍稍燦爛的中午,狹小的街道卻將光明分割開去,我由此特別信服了狄更斯,他為我們的刻畫的英國真的很英國。但對于因為喜歡莎士比亞而喜歡英國的天真派,如此的第一印象,起碼是受到了刺激。唯一沒有把我擊倒的是教堂.
唯一沒有把我擊倒的是教堂
很難得到英國教堂數量的精確統計,一位衛理公會的牧師告訴我,去年圣誕節時,他的一個同僚步行走訪了普萊斯頓的所有教堂,可惜他也不能說清教堂的數量。這位牧師那天出現在蘭開夏中央大學附近的一座衛理公會的教堂。
衛理公會是基督教新教的一種,它在普萊斯頓的興起,可以追溯到17世紀中葉。1755年,一位叫瑪塔·湯姆遜衛理公會教徒來到普萊斯頓傳教,此后的幾十年,紡織工業逐漸在小城興盛,追求簡潔和務實的衛理公會很快吸引了普萊斯頓市民,1817年,衛理公會搬進市中心第一幢公共建筑——教堂活動。1861年,發了家的廠主們積極贊助教堂重新翻修,原來比較簡陋的講堂添加了玻璃天頂和廳前的巨柱。
如今,圍繞這個中心教堂,衛理公會在普萊斯頓又發展出了11個教堂。“有多少教民?”“1000多人”牧師說。
在英國,幾乎看不到7層以上的樓房,所有高大醒目的建筑,便一定是教堂。英國的教會分不同派別。不同天主教會組織和不同的新教組織。教理不盡相同,教堂的風格也不一樣。僅塔頂的樣式,就有箭一般瘦長而尖,直刺蒼穹的哥特式,有拱頂立柱盡顯輝煌的,也有紅磚砌造成凹凸狀,以巨型大鐘作為頂層標志的。教堂建筑內外都有精美的雕塑,更讓人們迷戀的,還有教堂神秘的彩色玻璃。
蘭開夏中央大學據說有2000名中國學生,中國駐曼徹斯特教育處的負責人說,這個數字有點夸張,但肯定有1000以上。站在校園,四面都能看到教堂的尖塔,但實際上去教堂的中國學生并不多。這一點,與美國和澳大利亞的學校大為不同。
英國教堂在新世紀面臨的挑戰
2月中旬,來學校3星期后的一個星期天,在鄰居上海女孩的指導下,我找到了中央衛理公會教堂。教堂坐落在與城中心并行的一條街上,步行從校園過來,不到10分鐘。教堂內的擺設有點像教室,前方中央是十字架,空出半圓的一片地,類似講壇,一架古舊的風琴立在左前方。下面是一排排的座位。禮拜10點半開始,進來的人會領到3本書,一本圣經,2本贊美詩,都是儀式上需要用的,用完退回,下次再領。
一個多小時的儀式中,大家祈禱、合唱,再祈禱,再合唱……。講演的時候到了,兒童們進入另一個房間學唱歌。講演的題目由講演者自定。禮拜的程序中有捐獻和喝茶的內容,我理解,大概有奉獻和分享的象征意義。人們將錢裝在一個小紙包里,放進托盤,捐獻的數額沒有限制,也可以不捐。茶很普通,有時會有小點心,大家圍在一起,邊喝邊交流。
因為有幾個中國學生,中午便設有專門針對中國學生的活動。古德太太這時候顯得尤其忙,她既負責給中國學生做免費的午餐,又負責免費教簡單的英文課。其實參加她英語班的,只有3個中國學生。
托尼·司堂牧師大約70多歲,駝背,白發,面善。在他演講的時候,天頂玻璃正好將光灑在他的禿頂上。沒有家庭婚姻,英國真正的牧師生活的全部內容與教堂緊緊系在一起,托尼·司堂牧師的空間就是12個教堂。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教堂最有權威的行政管理長官德瑞克·諾司也會出現在教堂,親自主持圣餐和祈禱儀式。托尼·司堂牧師那天的講演題目非常現實,它實際上正是英國目前最流行的熱點話題之一:英國教堂在新世紀面臨的挑戰。
挑戰之一來自它與政治的關系。從1月一直到今天,反對與支持對伊拉克的戰爭,進而延伸為反對與支持布萊爾政權,兩派的斗爭在英國媒體的煽動下,已經達到了白熱化的焦灼狀態。英國教堂也卷入這場政治大辯論。
盡管英國教會的觀點也分裂成兩派,但是,英國大主教的反戰立場使英國教堂與布萊爾政府出現嚴重對立。布萊爾為參戰英國士兵進行道義祈禱的請求意外地被英國大主教拒絕。政府和教堂的關系處在非常尷尬的對立局面。
這種現象在歐洲歷史上并不稀罕,但問題是它出現在21世紀的今天。當現代生活已經將宗教幾乎擠到靠邊站的時候,宗教公然與執政黨對立,不能不看成是教堂對自身存在價值的重新肯定,也似乎是教堂自身力量的一次示眾。
英國教堂真的老了
另一個問題更為內在:英國教堂真的老了。這是我站在唱贊美詩的隊伍后面最深切的感受。音樂悠揚,歌曲美妙得動人心魄,但是,聲音是蒼老的,因為,我發現,來教堂參加禮拜的,除了7個中國學生絕大多數是50歲以上的老年人,只有3個40歲左右的家長帶了他們的孩子來,所以又有了9個10歲以下的兒童。
托尼·司堂牧師看到了這種青年人在教堂里的缺失,痛心疾首,他呼吁教堂要高舉信仰、理解、學習和奉獻的旗幟,要召集青年人在這面旗幟下。
但是,怎樣才能讓現代青年人走進教堂?趁著喝茶的時候,我向托尼·司堂牧師提出了問題,他聳了聳肩,表示也很茫然。他自嘲,也許教堂應該有人撤消聽講的座位,用電子琴取代風琴,教大家跳迪斯科等等。
托尼·司堂牧師特別感謝參加教堂活動的中國學生,因為,他們使教堂出現了年輕的面孔。
BBC廣播電視集團的電視1頻道不久前在社會問題的節目中探討了教堂的發展問題。這臺節目公布了一項統計數字:近年來,參加教堂禮拜的成年人減少了14%,青少年減少的比例是40%!而根據英國社會事務協會統計,50年來,參加教會的人數比過去減少了一半,青少年的銳減更是到了“全面崩潰” 的程度。人們驚呼,后50年,將不再會有人坐在教堂長凳上。
其實,很多英國青年從小就在教堂合唱團受熏陶,中學、大學一路下來,生活中的各種重大典禮都有教堂活動的參入。
然而,對于他們當中的大多數,教堂只剩下了儀式的空殼,隨著現代生活節奏的加快,連這種空殼也變得越來越可有可無。禮拜的時間被形形色色的社交活動和各種各樣的社會競爭擠占。
2月27日,英國歷史上第104位宗教領袖大主教——諾曼·威廉姆斯在坎特伯勒大教堂登基,此前一天,英國《每日電訊》刊登了一名叫伊林·巴克的英國女青年寫給新任大主教的一封信,信的內容是懇請大主教多做工作,爭取青年人進教堂。
在信中,她抱怨禮拜天的布道大多與現代生活和青年的思想毫無關系,形式呆板、陳詞濫調,沒有吸引力。她提議,要使教堂討論的話題更切合實際,更新鮮,主教要在電視上多露面,教會的網上活動要更積極。
面對教堂活動的老年恐慌,已經出現了企圖改變的努力。比如,一些教堂強化了音樂的成分;還有一些教堂在禮拜的討論中加入了毒品、賣淫、同性戀這樣一些與傳統布道完全相悖的話題。
有位英國搞笑電視主持人在節目中嘲笑英國教會是胳膊上沒有肌肉的人。他倚靠在教堂門口,耷拉著手臂,面帶僵硬的笑容,低吟“進來啊,你是今天來的唯一的人”。
也許這種困惑和彷徨會長久的存在,因為生活的改變,因為時代的變遷。但是,美和崇敬已經深深地鑲嵌在教堂飛揚的尖頂、精致的雕刻、染色的玻璃和古舊的石縫中。教堂高高矗立,在城市的街道,在鄉鎮的廣場,在寂寞中見證了建造者們的歷史、現在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