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熒七\"碰到林驀然。
她正坐在面向門的位置,所以正看到我和Ben推門進來。
我過去打個招呼。她把我介紹給她的朋友們,\"我老公,秦柘。\"
她對面的男人已經有些醉意了,笑嘻嘻地站起來跟我握手,\"嗨,你好,我是驀然的男朋友。\"
我笑笑。可不,除了女朋友就是男朋友了,誰沒有。
驀然不說話。
我去吧臺附近找Ben。他正跟搖酒的女孩子聊得火熱。
\"那款美女你認識?\"
\"--怎么?\"
\"不是你的那杯茶啦,不如介紹給我。\"
我大笑,\"對不起,她早已經簽過了賣身合約于我。我亦拿我肉體同她等價交換。\"
\"原來是林驀然。\"Ben也笑,\"果然是林驀然。\"
那天走的時候沒有賬單送過來,酒保回來說門口那桌的小姐先前已經一并付過。Ben又笑,我不知覺地沉下臉來,這女人,我最恨她這般手勢。
林驀然同我結婚已夠七年,數起來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我們同行。她在一間背景深厚的4A公司做創意總監,我自己做一家小廣告公司。我們有時候會在同一個客戶的辦公室里碰面,在會議桌上兵刃相見,卻在比稿的間隙里偷偷交換一個曖昧的眼神。當然,最后那件是早兩年前的事了。
我們開同款的白色切諾基。但是如果一起出門,我需要每隔三個紅綠燈,就靠邊等上她一陣。否則就只能回頭找她了。她的平均車速慢我一半不止,所以我曾經很懷疑過她也買這車的動機。
我們的共同愛好是生魚片。以前每次吵完架,我都能在隔壁小街上的日本料理店里找到她,而她一定是在吃一大盤各式魚片。我的經驗是,只要在她吃撐著以前及時趕到,并且替她吃光剩下的部分,一般在結賬的時候,我們也就和好如初了。不過,這經驗也是早兩年前的了。
我們已經生分很久了。
所有人都以為我們生分的原因是何倩然。其實何倩然是果,不是因。是我們先生分了,才空出了機會來給別人,如果沒有何倩然,那一定是嫣然,固然,惘然……都不是驀然。
我已經習慣帶著何倩然出現在任何公眾、半公眾、私人、半私人的交際場合。認識我的人幾乎也都認識何倩然,甚至捅了婁子的下屬也會想到先打電話給倩然。
但我沒跟驀然提過離婚,想都沒想過。再說也看不出來倩然有嫁給我的打算。
驀然必定早知道一切,但她從來不說,什么也沒有說過。凡事當不存在就不存在。她這一貫的自由淡定也一直讓我忿忿,無法釋懷。
終于到短兵相接的一天。
一個大客戶的年終酒會,大家都穿戴一本正經出場,并且附上相配和的表情。
有人端著酒杯湊近來,說,你好。
來人看起來有些面善。
我也說你好,放慢語速等著他自我介紹。旁邊有穿露背裝的美女突然轉過身來,出聲打斷我們說話,\"秦柘,原來你也在。\"是驀然。
面善的人又向我舉杯,\"你好,我是驀然男友。不如我們找個時間談談。\"
我一拳就揮出去,那人應聲而倒。同時我聽到好些玻璃酒杯落地碎開的聲音,也許真有人驚到了。抱歉。
驀然跳過來,一下抱牢我。我的手下意識地撫上她光滑的脊背,清涼熟悉并且真實。
然后接下來的事情是后來由Ben復述給我聽的。
\"那邊廂那廝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這邊廂你同你老婆摟在一起纏綿成兩股麥芽糖。旁邊大部分人看得目瞪口呆,一些人忙著找藥酒、冰敷袋子和救傷車,還有些人鼓掌。\"
另一個版本由何倩然來告訴我。
\"林驀然怕你再出手傷人,拼命抓牢你雙手。大家都被你的舉動嚇壞了,急著救治傷者。還有人找了急救車。然后林驀然看你鎮靜下來,也就匆匆跟著急救車去了。\"
他們倆講的應該都不是真相。真相我亦不知道。
過兩天,驀然主動找我。還在\"熒七\"。
我進門的時候,她已經在了,一個人,還替我叫了以前喝慣的酒。
我多少有些心虛,也就不申明我的戒酒行動了,就杯先呷一口。
驀然說,\"多謝你。\"
我便臉紅了。原來我還是知道真相的,不過這真相是必須要驀然來提醒。是的,在驀然之外,我并沒有碰到過同我自己這樣相似的人。
我們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生分了的呢?為什么就會生分了呢?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吧。
我喜歡替她付賬單,可是她永遠只接受作為禮物的那一部分。就算是在她最不如意的時候,她也堅持同我AA所有的房錢水電雜費。這個做法對我很公平,可是也讓我非常失落。偶爾她也有順手替我買單的時候,這種失落就發酵膨脹到臨爆點。
我喜歡每個星期來一回大整理,令平時亂作一堆的所有書籍文件資料歸位。她習慣用完的東西都馬上就放回去,當屋子里所有的東西都井井有條的時候,她才有心情開始下一件事。
我天生酷愛熱鬧,其樂融融的家庭式聚會是我的最愛。可惜驀然完全不這樣想,在家里開PARTY是她最大的恐懼,她的家是她的絕對私人空間,要求安靜無比。
出門旅游也是一個大問題,我中意那些有好多道理故事和歷史的人文景致;可是她從來只挑有SPA、潛水也可以一并提供的度假海灘。
更讓我失落的是她幾乎不追問我的任何去向。那樣龐大的信任讓我那身賤骨頭著實有點擔當不來。
……
我不小心把我所有的煩惱抱怨給何倩然,當時她還是Ben的眾女友之一。她耐心聽我說完,安慰我,并且很大方地讓我付全部的賬單。后來還追問我的所有去處,并且見面就查我的電話號碼、公文包和襯衫口袋。
Ben說我就此欠他一個美女,以致于后來多次要求我從驀然老公的位置上退位讓賢。
很久以后,我才終于明白我原來也就是一個老派的笨男人。所以我那點事,說到后來,結果也很老派。
那一天,是Ben進來跟我說,\"秦柘,這回是和林公司贏了。\"
我點頭,\"是驀然那組嗎?\"我并不太過意外,也不是第一次輸給驀然。
\"是被你打過那人,你記得嗎?驀然的同事,說是男朋友的那人。\"
我慘笑,果然被他還了一記。
Ben又往下講,\"可是他出的創意方案跟咱們幾乎是一樣的,然后又補充完全了我們倉促間的所有破綻。\"
我立即將所有的同事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伸手去拍Ben的肩頭,沒問題的,也許是雖千萬年不遇的巧合,也讓咱趕上了。
Ben點頭往門外,還是忍不住回臉問我,\"你有幾天沒有見何倩然了?\"
果然有好幾天不見她了,從我把這份文件帶到酒吧看那天。
我再沒有打過何倩然的電話。
我呻吟了兩天,不為什么,只是覺得我的故事實在太過于戲劇化,而里邊的人物也太過于臉譜化。很容易讓聽說的人笑掉大牙。
Ben大抱不平,驀然聽說后也替我生氣。
但我私心里還是盼望驀然如果是大覺快意,那種看見狐貍精現了原形,花心人吃到苦頭的快意也許我會更高興一些。
現在我時常回家吃驀然做的飯,并記得稱贊。看完書就隨手放回原來的地方,屋里不再零亂。驀然也習慣由我買單,結伴出門旅游的時候,時間一半一半。
如今我已經可以擁抱她了,正努力爭取吻她的權利。不過估計距離回到那張雙人床的時間還比較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