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的作品大致可分為兩個系列,青春系列如《壞孩子的天空》和暴力系列如《四海兄弟》。而《玩偶》屬于那種呢?北野武認為這是他訖今為止的最暴力之作,但很多人似乎更愿意把它歸入前者。我覺得那不過是用飽和甚至冷艷的色調(diào)在渲染錦瑟年華背后被纏綿悱惻扭曲得不成樣子的愛情。至于“暴力”來無影去無蹤。
的確,片中干凈得沒有一個連綿的槍戰(zhàn)或血淋淋的搏殺場面,穿越粉櫻碧海紅楓銀雪四季的是晴空下的藍色憂郁,就像一幅印象主義杰作。它詭異的光芒映上壯觀的高架橋,射進佐和子的夢境疊印風車,再通過兩個旅者變幻的衣衫打在戀人陰沉的臉上,然后從虔誠歌迷的雨傘上彈起、飄散、跌落在皚皚雪地。生命寂滅于“實現(xiàn)”“滿足”后的安詳。當江湖老大重新拾回純真年代的美好記憶,幸福地走出公園時,突然從手下的表情中驚覺背后傳來的危險,轉(zhuǎn)身的剎那,殺手掏槍、瞄準,槍聲未響,跳入眼簾的已是一片鮮紅的楓葉飄落流
水中的凄涼畫面。當歌迷為見到夢寐以求的偶像以自毀雙眼為代價,完成心愿后用口琴吹著偶像曾經(jīng)唱過歌曲:“眉目傳情是戀愛的開始......”時鏡頭卻已切換其陳尸血泊的慘景。我想這不是主人公或觀眾想要的結(jié)果,而是北野武頤指氣使所追求的效果,他在暗示:人生如戲,一不小心就會忘形地墜入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北野武是殘酷的。從這句“正當角色的生活漸有起色時,死士卻突如其來。他們都沒來得及準備......\"就可見一斑。他喜歡玩弄他的空鏡頭,就像在美女無瑕的臉上劃上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將他的暴戾本性發(fā)揮到極致——連生命垂死掙扎的機會也分毫不給。所有主角都被染上濃厚的宿命色彩,在結(jié)尾處統(tǒng)統(tǒng)死掉幾乎成為北野武電影的一大慣例。
北野武是溫柔的。那是一種深藏不露的仁慈——讓可憐人兒不帶一絲痛苦地逃脫絕望的境地。《玩偶》里的許多場景都能讓人想起《花火》中的那一幕——西久未開口的妻子突然對西說:“謝謝你,麻煩了。”然后倒在他懷中,接下去是在大海畫面里的兩聲槍響。
北野武是幽默的。他的電影里無論現(xiàn)實多么糟糕,總有一撮天真無邪的人,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從少女到老嫗,江湖大佬的情人三十年如一日端著便當?shù)戎闹翋矍槔桑辉邕^了青春期的大老爺們兒癡迷于少女歌手。這些都令人在頻頻莞爾之余不由懷疑起眼前的到底是北野武作品還是安徒生童話。還有那條維系在松本和佐和子之間的紅繩:起先是絆在了樹樁上,卻依舊沒有打斷兩人滯重的神情,對比旁觀者的譏笑,顯出一種獨特的諷刺意味。然后是女人利用它套住男人的腳,男人摔倒,男人靦腆的笑,女人得意的笑,觀者無奈地笑。北野武在如此哀怨的故事里也不忘穿插一貫的幽默情節(jié),這在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他相聲演員的出身。
至此,都很難給《玩偶》下一個結(jié)論,但想要它“叫好又叫座”恐怕比較難,因為光是片頭一段長達6-7分鐘的日本文樂戲就足以讓一半人(包括少數(shù)文藝片愛好者)聞風而逃。再加上一些冗長的靜止鏡頭和繁雜的閃回敘述不知要“殺死”多少觀眾,而陪著兩個癡情戀人走到終點的人呢?他們才是被老北通過美輪美奐的畫面捆綁操縱的真正玩偶。終究讓“北野武藍調(diào)”的蒼涼凄冷把玩得呼吸變?nèi)酰}搏減慢,血壓降低,最后虛脫了似的發(fā)出一聲長嘆:“呵,憂郁的季節(jié)!多么撩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