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長江的虎跳峽,有一座雪山,叫哈巴。
作為世界十大徒步路線之一,虎跳峽的神奇,除了它本身213米的落差外,還在于兩座著名雪山的脅迫——哈巴與玉龍。兩座雪山是它的岸,是它輝煌的限制,造就虎跳峽世界罕見的深、窄與險。西面的哈巴,從谷底到山頂竟至3900多米。江水呼嘯,聲傳十里。此情此景,任何工具也無法復制,除非親臨。很多人會樂于從一個地理盲的角度猜測,這到底是地表隆起之初就已形成的河床,還是江水不懼萬難闖出的偉跡。
哈巴與“哈佛威”
我們從麗江乘班車到大具鎮,下一段陡坡到渡口邊,抬頭望,對岸的山瞬時逼過來:異常龐大平整的切面,超過一切想像,以千仞之軀壁立于暗流洶涌的金沙江之上,一條條從山頂而下的流水經年累月沖刷出石壁雪白的質地,山,仿佛受傷,又仿佛添增了某種不尋常的嫵媚。那種震撼,難以言傳。
這就是哈巴雪山,劈面相逢,轟然而至。第一印象。
逆江而上,走在哈巴雪山嶄新的柏油路上,不時可見山上滾石砸出的坑,頗驚心。對岸的玉龍雪山險峭異常,根本不可能從沿江一面攀登,也不容人修建哪怕再窄的棧道。如此看來,哈巴是更忠厚一些的。
好好地走著路,卻會覺得輕微的暈眩,覺得路在搖晃,可能是因為眼前的參照物(玉龍雪山)實在是龐大巨大不可搖撼。我將這種奇妙的感覺稱為“暈路”。
幾乎所有的旅游指南都會提到遠在公路之上的“哈巴小路”,又叫“高路”,以及重巒疊嶂中的Half Way,哈佛威客棧,主人姓馮。很有趣,這個小客棧開了九年,頭六年幾乎只接待老外,近三年國內的游客才漸漸的多起來;更加有趣的是,這里有一面“驢墻”,還有“驢掌”及“驢皮書”(真是驢皮做的封面)。它們都是自稱為驢的背包客膜拜哈巴雪山的證明與記錄。驢墻為木制,分三塊刻著“驢墻序言”、“攀登路線圖”及“英雄榜”,上書哈巴的壯麗與旅途的艱險;掌已編號,約真物二分一大小,是登山紀念品,規則是,登到哈巴的水草壩可得一星,到花水得二星,到冰川得三星,環山一周四星,登頂五星。得星者可在英雄榜及驢皮書上留名及留言;另頒驢掌一枚,打上驢者所得星級。但是,不走路而騎馬的,背包不超過十公斤的,算不得純種驢,嚴格說是不能得驢掌的……我們邊笑邊感嘆:最深刻地酷,最深刻地小資的idea,不是在小資策源地的大都市,而在深山僻壤之中。
看了馮老板用傻瓜機拍的哈巴,我們決定改變原定行程,第二天就出發。馮老板當向導。

牛肝菌與野花
登山初的一個小時是最難捱的,哪怕一厘米的平坦山路也沒有,沒有風光,只有弓腰悶頭向上。不歇氣地走完這一段,眼前逐漸開闊。每走一段,我們就轉身回望,那大太陽在煌煌照耀,峽谷霧氣蒸騰,而對岸的玉龍雪山群峰畢現,愈加崢嶸。
在一片濃蔭之地,忽然向導說,哦,你們看,好大的菌子。聞言辛勞頓消,圍過去:是一朵牛肝菌!褐褐的黃傘,肥短的徑,謙遜地拱出地面。忍不住伸手摸,涼的,嫩的生命。向導說,有一朵就會有第二朵,再找,哇,又一朵!又一朵!一朵比一朵大!最大的一只手握不攏,令人心生狂喜,不是因為可以擁有,而是因為目睹。腐葉中的珍奇,輝映了我們的眼。
隨著海拔慢慢升高,野花漸欲迷人眼。一條普通的山路,開滿了紅黃藍粉,拂著褲管。我發現,真正的繁花似錦,不在于溫暖潮濕的平原,而在氣候清冷干燥的高原。這里的植物是多么的熱愛開花,來到它們面前你才能真切了解。也許因為繁衍環境比較惡劣,開很大的朵是不允許的,它們就渲染出高度鮮艷、高度繁多的顏色,黃是明黃,藍是明藍,紫是深紫,就連粉色,都那么深濃,深濃得那么極致,直到像假的一樣。
在光頭坡,可以同時領略哈巴與玉龍兩座雪山主峰的雄姿,那真是風光無限,英雄氣概。
越過光頭坡,香樹坪到了,我們呆住了。如果“漫山遍野”曾經是個被濫用的詞,在這里,它最本真最貼切的含義就會出現:漫山遍野的雪一樣的草,覆蓋著山頭。白茫茫,又帶點著綠意,漫山遍野。
向導說,呵,如果是五六月……這個句子我們進入云南以來聽了N次。是啊,如果是五六月,將漫山遍野都是高山杜鵑,那當然是絕色。可是,我無法空想那滿坡的紅與白。
當晚宿在水草壩的牛棚。半夜,不知多少點鐘,醒來,走出木棚。這是我生平未見的夜。一個澄澈而飽含密秘的夜。
云散著微微光芒,是發亮而透明的玉,就在頭頂,那么不可思議地近;星空曠遠空明,然而深不可測;還有那月光啊月光,清明得令人流淚的月光,彌漫宇宙,可是……月亮呢?它神秘地失去蹤影。莫非這光芒只由繁星散布?

花水的花與水晶
清晨哈巴陰沉的天氣有點令人失望。但畢竟沒下雨,這要感謝天。可惜昨天下午我歪了腳,有點痛。向導認為我到不了冰川。我想,能到花水也好啊,可以得二星了。花水海拔4600左右,而Half Way是2100米。
花水。落花流水?花間水榭?還是花錢如流水?呵呵。
置身她寬廣而柔和的懷抱,我才明白,花水,也許是說花,和水晶——當然,說著玩。
哈巴與玉龍兩座雪山基本上是由石構成,尤其巔頂部分,白的巨石寸草不生,只長雪蓮。花水是一幅抽象畫,白的峰,從山頂瀉下的灰的砂石,野花、地衣及綠草織成的氈——這一切都是些舒展弧線,從高向低,構成坡度柔緩的谷底,一個大而淺的窩。野花密密麻麻,明黃,橙黃。稍高稍大的花,總將它美麗的頭垂向大地,向導說,那是為了抵御暴風驟雨。
坐下來,誰都沒說話。霧越來越濃,白茫茫地涌過來。天地像一個巨大的塑料袋,攏著這渺小的三人,他們失去了前世今生——不是相伴著失去,而是一個一個地,孤獨地。天地多么寂靜,聽見的是呼吸與腳步,偶爾,也有雪雞嘎地一啼,聲音尖脆地劃一條虛線,遽然消失。
我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半透明的,竟然是水晶。跪著找了一會,越來越愕然:這種珍貴的天然礦物,怎么會如此隨便地躺在一個過客的身邊?我所找到的最大的一個單晶體有兩個姆指大,完美的六面體,只可惜透明度不夠高,里面有些小小汽泡;也有晶瑩剔透的,但比較小;還有晶束,其中一塊還是淺瑪瑙色的……女人的貪心被放大……唉,可是,時間已不早了,如果想趕在天黑前回到客棧,必須走了。
最后,我握著小半口袋,離開了。
馮老板向我們形容哈巴主峰下的冰川:像一碟切成一片片的蘿卜,里面是藍的。我們只能空想,呵,那該是多么大的碟子。
冰川海拔約為5000米,無論時間還是體力,我們都去不到了。
現在,我又回到人群與車流之中,當我閉上眼,那寂靜的花水,就是霧中弧線。我走了,它還在,那么龐大的山體,年年月月地在著、立著、沉默著。天黑了,花水溫柔的弧線一劃一劃地,從天向著地,雪雞偶爾嘎的一聲,不知是多少的寂寞。
頒驢掌了
在Half Way,我們又休息了一天,才算緩和了一下肌肉的疼痛。在走的那天早晨,馮兄為我們頒了光榮的驢掌。我接過來掛在脖子上,笑言,應當配上驢歌才夠完整。我的驢掌是227號,而同伴的是228。好,我喜歡數字2,也喜歡數字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