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我徹底了解你,是緣于一場意想不到的大火。
最初見到你,才知你是啞巴,還是瘸子。我估摸,你最多十五歲,瘦瘦的身材,像長在荒野里那棵孤零零的野麥。你有個妹妹在學校讀書,已上小學三年級了,是妻子的學生。自從我一家來到這時你隔三天兩天便來。你從沒上過學,因此,對讀書特別向往,你有時坐在教室里,聽妻子講課,還看別的孩子做作業,一坐就是半天,你還問妹妹要了紙和筆,在紙上寫著一些簡單的字。
因為你啞,因為你瘸,無形中,受到了好多人的歧視。下課后,孩子們在院里玩,你也插進去跳繩或跳格子,一趔一趄,動作及其拙笨做作,仿佛是一只斷翅的蝴蝶。孩子們嘲笑你,有的還演扮你,你妹妹臉紅了。往后,妹妹發現你在院里玩,以為你給她丟盡了臉,她就一個勁地在教室里做作業,幾乎犧牲了課余活動時間。
好些日子,不見你來,后來才知,是妹妹限制了你的自由。她對母親聲明,不讓你來學校,母親便把你攔住了。起先,你還能在家呆著,幫母親做點活,但在母親不經意的一日,你出來了。聽你母親說,你去別的人家里串門,人們不太喜歡,誰也不理睬你,你就來到街上,哪里人多去哪里,你還去沒人的地方。有次,我見你在離鐵道不遠的地方散步,一瘸一瘸的,走幾步,你站定了,站在那里,望著遠方,望著遠方蒼茫的大山,望著遠方聳立的樓房,望著遠方騰起的煙柱,望著轟轟而來的列車;流露出一種專注的神情,你也有自己的心思嗎?
那天,我去井上挑水,發現你在街上的一棵白楊樹下望著學校,我走近了,你對著我咿咿呀呀,我不明白你說啥,又問不清楚,干脆沒答理你,卻發現你跟以前不一樣了,衣服穿得整潔而得體。在我挑水返回來時,你正向學校走去……這次,你去學校好長時間沒走,妻子教學前班的孩子識字時,你也跟著讀,讀過幾遍,還沒下課,你懷著一種好心情,來到我住的小屋,我正構思一篇東西,你坐在炕沿邊,自言自語一番。爾后,咿咿呀呀唱起來,高一聲低一聲,擾亂了我的思緒,我認真地對你說:“回去吧,想來明天再來!”你不高興了,晴朗的臉布滿了烏云。一忽兒,你哭了,我一下慌了,陪出笑臉,向你道歉,你卻不認我的帳,妻子講完課,從教室里過來,忙替我給你陪不是,你才住了眼淚,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恨自己不是人,與其說你是個殘疾人,不如說我是個殘疾人,我是個心靈殘疾的人啊!
那個禮拜,我終于有了次向你補過的機會。因為,我家聚結了教會的好幾個姊妹,為了招待好她們,妻子好一番忙碌,你母親作為基督徒也來了,我提議也讓你來,你就來了,你一家五口都來了。看得出,你不再生我的氣,我特別高興,心頭那點壓抑煙消云散。飯罷,你幫妻子洗鍋涮碗,雙手是那樣利索,令姊妹們大吃一驚,聽到人們在夸獎你,你便笑了。
這日,我呆在屋里看書時,你慌慌地推開門,匆忙地嚷著:“火(我)”,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透過玻璃窗,我發現一股黑煙從房頂卷過來,我跑出去,房后濃煙滾滾,五歲的兒子和一位未上學的孩子,站在火堆前愣怔著,那兒堆著麥秸,麥秸已是一片火海,火焰正向教室漫延,妻子正在講課,沒留心房后起了火,你最,先看見,是小兒和那孩子點燃的,你找了把鍬,將土往火堆里撒著,村里好多人趕來,一起撲滅了這場火災,你的臉上又是煙污,又是汗跡。
從這以后,你在我的記憶中,不再是一個啞巴和瘸子的形象,你也許是夜空中那個并不明亮的星星或許是春天原野上并不為人注意、的一朵小花,準確地說,你是一個詩一般簡潔的女孩。因為你的意境,是這么優美,你的故事是這么富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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