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波 劉英麗
7月底,一場20余年來北京市最大規模的國資改革倏忽而至——北京市一舉推出了104家市屬國有及國有控股大中型企業,向外資和民間資本尋求“并購重組”。一時間,各種復雜的表情和心態充斥在企業和工人身上
“我們被出賣了?”震驚、錯愕、迷惑寫在趙永春(化名)的臉上。
8月1日下午,暴烈的陽光照在這個“對企業有著深厚感情”的50歲老工人的臉上。很難想象,他那爬滿皺紋的粗糙雙手是制造精準細密的鋼琴的,從16歲進入“星海”鋼琴廠之后,趙永春幾乎從來沒有抱怨過。
但是現在,他經常和工友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一個顯得有些突兀的詞匯經常出現在他們的言語中——“并購重組”。
在這個詞語背后,一場20余年來北京市最大規模的國資改革已經倏忽而至。7月17日北京市一舉推出了104家市屬國有及國有控股大中型企業向外資和民間資本尋求“并購重組”。
“這些企業都是北京工業中最好的一部分?!北本┦兄鞴芄I的年輕的副市長陸昊說。
“雖然中央國資委一再強調國資改革不要操之過急,但北京還是拿出了大動作,說明地方還是很‘急的,這種急迫感是好的。”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所副所長張文魁這樣評價。
7萬職工的未知旅程
北京星海樂器有限責任公司,是國內以最早和最優秀的鋼琴制造商而聞名的老牌國企,此刻它正經歷著一場陣痛。
“吃午飯的時候,工人會扎堆議論,很多人還叫我替他們分析分析?!毙呛菲餍麄鞑坎块L劉春禎說。以前工人們談論的更多的是這家企業與新中國同歲的歷史,最早的國產鋼琴,最早的國產鋼琴出口,世界最大的15尺鋼琴……
話題變化的起因發生在7月17日下午3點,中層以上干部突然被全部召集到辦公大樓3層開緊急會議。總經理趙會臣宣布:北京市將拿出104家企業面向外資和民資進行并購重組,星海就在其中。
“當時大家的表情都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眲⒄f。參加會議的干部們記憶猶新的是,當時趙會臣強調:“這次市里真的下了決心?!?/p>
這種決心卻讓許多職工感到困惑,“在北京的國有企業中,我們算是非常不錯的,為什么要賣?”趙永春說。工人們都知道企業的“五不欠”:一不欠工人工資,二不欠工人獎金,三不欠工人醫藥費,四不欠銀行利息,五不欠國家稅收。
事實上,星海的總資產達5億元人民幣,資產負債率為72%,國有股占92%。同星海一樣,其他103家企業也都是運營相對較好的企業,“有產品、有效益、資產負債率也不算高?!北本┦薪洕瘑T會企業改革處于振福處長向本刊介紹說。
但似乎是國企的通病,在這些以優良資產“上榜”的企業中,沉淀著大量的工人。根據統計,這104家企業總資產只有約252億元,卻有在職職工75521人之多。
“人的問題是一個大問題,錢從哪來?人往哪去?這是國資改革必須回答的問題。”北京市企業管理咨詢中心主任徐保平說。這個中心一直參與北京一些國有企業的改制。在徐看來,“如果錢從民資或外資來,那么這些資本肯定會發揮意志,使現有人員的分流在所難免?!?/p>
惶恐的情緒似乎正在蔓延,與工人的困惑不同,企業的高層也顯現出焦慮的一面——與記者接觸的幾家企業領導人都不愿談及此事,即便說起來也是輕描淡寫地發幾句“事情太突然,我們事后才知道”的牢騷。
曖昧的態度同樣出現在企業的中層中,這個月中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按大小個排的話,最先要動的是高層領導,然后是企業中層干部,最后才是工人?!?/p>
這種說法寬慰了剛開始有些緊張不安的工人們,但是卻帶來了更大的問題:國企出售、國資處置如果不能爭取到職工、特別是經理層的支持,將會面臨怎樣的結局?
“這樣很容易受到職工特別是經理層的抵觸,抵觸得不到化解,就可能導致職工和經理層破壞企業資產,甚至會‘鬧事,最后使改革流產。”張文魁說。
目前,可行的辦法是給他們提供“降落傘”,即給予經理層和職工一定的補償。但是這些辦法都還處在最后一公里。
“市里的《北京市關于外國投資者和民營企業并購國有及國有控股工業企業暫行辦法》和《關于外國投資者和民營企業并購國有或國有控股工業企業分流安置富余人員暫行辦法》政策還處在討論稿階段,是否近期出臺很難判斷。”徐保平說。
換完了牌子引資金
星海北京鋼琴廠的廠房雖然看上去有些陳舊,卻位于北京著名的朝陽區CBD,星海廠房周圍,幾個地產項目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這些樓盤所在,原是幾家大型國有企業的廠址,“這些工廠不是破產了,就是賣地搬走了”,與星海一街之隔的北京內燃機集團一位下崗職工說。
這些搬走的企業身影之后,是北京這些年來國有企業改制改革沒有停歇的腳步。
上個世紀90年代,處于低谷的北京國有企業經過了一翻“換招牌”式的改制,比如當時的“北京鋼琴廠”,在1994年改換招牌為“星海樂器責任有限公司”,但是企業的運作機制沒有改變,股權結構“一股獨大”的狀況仍然存在。據于振福介紹,這次拿出來的這104家中就有50家國有股比例達到100%,只有14家國有股比例在50%以下。
“上個階段,國有企業的改革更多的是‘內部型。企業的改制基本上不涉及到外部資金,而主要是內部的人的利益重新分配,在此過程中,出現了諸如職工不滿、領導人得利、改制不成功等弊病,而且很多企業由于資產狀況太差,遲遲沒有改制?!毙毂F秸f。
如今,國有企業開始由“內部型”向“外部型”轉變?!巴獠啃汀薄M外資或者民間資本就意味著體制上的巨變。
事實上,局外人很難體會,“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大的轉變,政府明確表示歡迎外企和民企來購買國企,是希望通過外部資本的力量告別國企改革長期以來的弊病?!睆埼目u價說。
這種歡迎的姿態實際上也是一個告別的姿態,告別一股獨大的資本結構弊病,以及企業長期以來仍然沒有甩掉的社會負擔和包袱。“北京工業要改變‘苦干、死干、拼命干的狀態?!标戧徽f。
據北京市經濟委員會介紹,在并購的具體形式上,根據企業的不同情況,投資者可選擇多種方式。一是股權和產權并購,即國有或國有控股企業股權或產權的轉讓;二是盤活存量資產,即國有企業全部或部分債權、資產的轉讓;三是增資擴股,即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通過吸收外國投資者或民營企業投資,擴大企業股本規模。
但這絕非一場輕松的告別,并購動力不足已經開始顯現出來,一些資本狀況良好的企業對于并購重組并沒有太多積極性。
雙鶴制藥裝備有限責任公司就是其中之一,它的大股東雙鶴藥業(滬市代碼:600062)的一位人士直言“目前公司運營良好,沒有打算將其出售?!?/p>
尋找并購的原動力
實際上,還是有更多的國企對資本的需求是急迫的。
據雪蓮羊絨總經理辦公室副主任李松亭介紹,羊絨企業尤其需要有雄厚的資金投入,因為采購原材料羊絨是在春季,以每噸羊絨120萬元計算,雪蓮至少需要200噸,這意味著原材料就需要2億元的現金支出。而羊絨衫9月才正式上市,回收資金則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同樣的問題,星海也有。鋼琴產業也是一個資金密集、技術密集、勞動力密集的產業。生產一架鋼琴需要8個月的周期,期間的資金都沉淀在工廠里,資金回收很慢,需要有很強的資金支撐。
同時,引進先進的管理理念也迫在眉睫。
鋼琴企業國內一直有“南珠江、北星?!敝Q,但與北京星?;就纫幠5膹V州珠江鋼琴公司,同樣擁有4000多人,珠江的利潤是1.25億,而星海則是不足2000萬。
同樣,在競爭日益加劇、羊絨企業由過去的幾家很快增長為100多家的時候,鄂爾多斯在大舉做電視廣告打品牌,雪蓮羊絨卻在為做不做路牌廣告發愁。因為“在保障職工工資、原材料、基本運營的前提下,余錢就不多了”。
但是,外資與民間資本的引進就意味著傷筋動骨的體制之變。
北京市產權交易中心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負責人似乎難以掩飾自己略微有些失望的情緒。
7月25日,這次尋求并購重組的企業的首場推介會顯現了實現并購并非易事。這是一場針對北京紡織控股集團產權轉讓的項目推介會,其中主要是該集團下屬三個集團公司(北京京棉紡織集團有限公司、北京光華集團、北京雪蓮毛紡服裝集團公司)的11個產權轉讓項目。
這實際上是一次“開場白”性質的推介,產權交易中心請來了一部分會員企業的負責人,讓他們“感受一下,為以后的推介打個基礎?!?/p>
但是真實的效果似乎不可能很快顯現。這位負責人認為,雖然整體看來,尋求并購重組的思路是對的,但是很多項目困難不小。他的困惑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很多企業已經處在了高度競爭的環境中,經營風險的加大讓一些并購者望而卻步;另一方面,地方政府行使地方國有資產的出資人職責,這種行政色彩過濃的掛牌出售,也值得商榷。
畢竟,北京國資委還沒有成立,而李榮融曾經強調,地方國資委成立之前,國有資產先不要動。這實際上引出了另外一個關鍵,就是北京市國資委的進程問題——這關系到這個階段的國資改革中“誰是出資人”的根本問題。
根據原國務院體改辦研究所黨委書記李保民介紹,《北京市人民政府機構改革方案》已經在7月23日北京市委的九屆五次全會上通過。知情人透露說,在方案中,“北京市經委和工委、外經貿委、計委、體改辦都將不復存在,在他們之間拆分重組為市國資委、商業局、發改委等新部門?!?/p>
這位人士還說,新的國資委將在9月底左右掛牌,到時,北京市的國有資產將擁有一個集“人權、事權、財產權”于一身的“新東家”。
與這些同步,北京國資的“中間層公司”也開始重組?!按饲?,北京市政府授權北京國有資產經營公司等38家公司來行使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職能,除此之外,整個北京實際上有七八十家類似的公司在具體運營國有資產?!北本┦畜w改辦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員透露。
目前,在北京國資改革的宏大畫卷中已經呈現出了兩條線索:一邊是國有資產的重組并購,另一邊是國資委機構的整合。
“這兩條線在最終融會貫通后將成為北京國資改革主力引擎?!崩畋C裾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