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不止于游戲

劉育英

上世紀最后20年最具爭議的話劇，從前蘇聯演到歐洲、美國、中國，成為今年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的畢業大戲。

四個高三的學生，三男一女，帶著鮮花、酒杯，居心叵測地去給老師過生日，老師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年逾三十，尚未婚配。孤獨的老師被孩子們的熱情和純真所感動，答應愿意幫助孩子們。孩子們暴露出狐貍尾巴，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來要保險柜鑰匙，然后去篡改上午考得一塌糊涂的數學試卷。于是，他們和老師玩了一出本不該屬于他們這個年齡的游戲……

爭議并演出著

游戲的名字叫《青春禁忌游戲》，玩游戲的人，是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99級畢業生。從3月4日開始，“游戲”玩到了北京兒童劇院。這是他們的畢業大戲。

在商業舞臺上演畢業大戲，在“中戲”的歷史上，還是頭一遭。在這之前還有一部戲也商業化了，而且比較成功，叫《翠花，上酸菜》，不過，那部戲不是畢業大戲，而且，是一部搞笑劇。

《青春禁忌游戲》卻是一部嚴肅的話劇。原劇本《親愛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創作于1980年，正是前蘇聯的勃列日涅夫的時代，因為對社會問題的準確揭示，曾遭到禁演。到了戈爾巴喬夫時代，各種思潮風起云涌寬松的年代，才被解禁，并成為一部有名的話劇劇本。

不僅在前蘇聯，《親愛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在東歐、西歐、美國、加拿大上演的時候，都獲得了轟動。中國著名戲劇評論家童道明(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介紹說，在德國，這部戲在幾乎所有的城市都演遍了。每個地方的人們都從這部戲中找到了共鳴。

禁演與解禁，廣泛流行，這部戲的劇本首先就引起了人們的好奇。

《青春禁忌游戲》一經公演，便勾住了人們的目光。“在中戲上演了三場免費場，全部滿場，近幾年來的畢業大戲都沒有這樣的情況了”，導演查明哲說。

短短幾天時間，不僅是關注，這場話劇還引起了人們的爭議。報紙上說，《青春禁忌游戲》中孩子們的不擇手段、冷酷、違背道德令人不寒而栗，教育界為此還召開研討會，討論當代教育的成敗。對于其中強奸一場戲，有的人說，在舞臺上不應脫褲子，中小學生觀眾還沒有分辨能力，而有的人說，唯其如此，才有更強的批判性，還有的人說，這不過是吸引人的噱頭。

3月7日這天，中國著名戲劇評論家童道明和夫人，悄悄來到兒童劇院，坐在了劇場的最后一排。作為這部話劇的文學顧問，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看這部戲了。這是他喜歡的一部話劇。童道明和這部戲還有另外一個淵源：他的女兒童寧，中央戲劇學院的教師，是這部戲劇本的譯者。去年童寧因病在家修養，閑暇之余，想到俄羅斯朋友送的劇本，一讀之下，竟愛不釋手，于是翻譯了出來。恰逢查明哲來童道明處為中戲99屆學生找畢業大戲的劇本，童道明推薦了《青春禁忌游戲》。第二天，查明哲就把電話打了過來：太好了，就上這部戲！

為什么在選了這么多的劇本之后，會一眼看中《青春禁忌游戲》？查明哲用一句話回答了中國《新聞周刊》的提問：“因為劇本的當代性很強，別看是20多年前寫的，是蘇聯的事，但是它與中國的現實何其相似！”

鑰匙事件

全場燈滅。紅領巾、白襯衣、藍裙子。兩束追光打在六個少先隊員身上。他們敲著隊鼓，從觀眾席的后面出現，分別走過兩個過道，走上舞臺。鼓聲鏗鏘，仿佛把人們帶回到那個充滿理想色彩的純真年代，又仿佛是對這個禁忌游戲的反諷。少先隊員的出場是查明哲對劇本做的惟一改動。

瓦羅加、巴沙、維加、拉拉(女)，四個高中生活力登場。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輕松喜悅的聲音下面，很難想象他們所內心深處陰暗的目的。

四個人的游戲目的各不相同。瓦羅加出身名門，聰明伶俐，數學成績好壞對他無任何意義，他參加這場游戲只是為了看到自己的計謀一步一步地實現，他一直主導著四個人的活動，甚至不惜在關鍵時刻犧牲其他三個人，他玩這個游戲，要檢測自己是否具備成為一個出色外交家的心智才能。在戲中，瓦羅加把“禁忌”的主題玩得淋漓盡致。

巴沙是個愛好文學的青年，對陀斯妥耶夫斯基頗有研究。可是要踏入大學文學殿堂，數學成績就必須很高，所以，他必須修改這次的試卷。

漂亮的拉拉是巴沙的女友，他們兩個人純真的愛情卻面臨著金錢、權勢的意外威脅，拉拉說，我沒有什么靠山，所以我要把我的第一次賣個好價錢。

維加在四個人當中成績最差，在試卷上什么也沒寫，他只要求改成二分(滿分五分)。在游戲里，他也是最矛盾的一個，他有幾次想退出游戲，卻被瓦羅加阻止。

盡管他們懷著不同的目的，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在追求自己欲望的實現，哪怕是不擇手段。他們是新時代的人了，就像童道明所說的，這個時代，理想主義受到物質主義的瓦解，是個理想主義失落的年代，這也是很多國家面對的困境。

而老師葉蓮娜受到的是理想主義的教育，她不相信她看到的情景。四個學生打著生日的旗號給老師送貴重的禮物——六個漂亮的高腳杯，進行感情投資，提出給老師生病的母親提供良好的醫療服務，賄賂老師。老師不停地問，“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拿不到裝試卷的保險柜鑰匙，氣急敗壞的學生們開始使用暴力。搜老師的身，葉蓮娜報警，電話線卻被粗暴地扯斷。葉蓮娜在種種惡行的傷害、侮辱下，痛苦地掙扎著還擊，但是越到后來她的回擊仿佛越無力，當她的學生以種種現實生活中的丑陋現象質問她的理想道德時，她仿佛只能很空洞地作答。

最荒誕的事情發生了。瓦羅加準備當著老師的面強奸拉拉。他把拉拉按在桌子上，拉拉無助，裙子被掀起來。瓦羅加脫掉了外衣和褲子。這場戲，也是被媒體們炒作的最厲害的所謂劇中最暴力最刺激一個場面，確實震撼了現場的所有人。

“我就是要扒下瓦羅加的人皮”，查明哲解釋他為什么要這樣處理，“這是我對這個人物的理解，他可以不擇手段，那么我也可以以不擇手段的方式處理他”。

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經歷的煎熬是最痛苦的。她交出了保險柜鑰匙，接下來選擇了死。她的死用象征手法表現，門砰然一聲倒下，狠狠地撞在拉拉、巴沙、維加的心上。

扣住中國現實的命門

一位觀眾在劇終后與劇組的交流中說，“我認為這部戲批判了空洞的理想主義和現實的脫節，也批判了我們的教育體制，這是我們教育的失敗！”

一個叫LOVE的網友在北大BBS上寫道，“(《青春禁忌游戲》)的故事就是我們身邊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們甚至性質更惡劣、更卑鄙的都經歷過承受過了。”

“過去的理想主義確實有它空洞的一面”，查明哲導演承認，“不過我們應該失去理想嗎？當個人主義來臨的時候，我們應該怎么去追求，這是擺在我們眼前的問題。”

不過查明哲也承認，孩子們雖然違背了道德，但是他們有無辜的一面，“他們的行為是各種思想在他們身上集中的反映，這是社會的悲劇。”

童道明說：理想主義與實用主義(他更愿把現實主義或物質主義稱為實用主義)的沖突是世界范圍的。最近20年，人們在重新評價唐·吉訶德，一個長期被嘲諷為不識時務的迂腐人物典型，人們發現，實際唐·吉訶德是第一個理想主義者，是太可珍貴的一個人。

現場觀眾魏新華說，老師的死是軟弱的表現。不過，扮演老師的聶寧說，死，不一定都是軟弱的，從幾個人的醒悟中，觀眾也許能看到理想主義的希望。

而童道明的理解是，人的心里既有善的種子，也有惡的種子，有時候，當惡的種子萌生、膨脹到一定程度時，會是那么地可怕；這部戲的可貴也在于，當劇發展到高潮時，善的種子會蘇醒，人的心靈也得到一次凈化。

一個好的作品，總是讓不同的人解讀出不同的意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