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術的威尼斯困局

張映光

作為第一次由官方出面參與的國際重要美術展覽，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從策劃到因SARS流產的過程始終備受關注。結果雖然令人遺憾，但這一事件所包含的意義和將會產生的影響卻十分耐人尋味

隨著6月13日第50屆威尼斯雙年展開幕式的臨近，威尼斯中國館已成為越飄越遠的一個夢。而本屆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正是“夢想與沖突”——現在回味起來顯得特別意味深長。

“威尼斯就像當代藝術的奧林匹克，”策展助理、知名策展人黃篤說道，“中國館因SARS而未能成行，大家都很失落。”

“生活是神奇的，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只能隨遇而安。”參展藝術家、著名建筑師王澍說。他的作品已運抵威尼斯，如今那些等待進一步組裝的材料和元件散落在一間倉庫的角落里。

接觸威尼斯

中國當代藝術家開始以民間和個人身份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是從1993年開始的。每隔兩年，他們三五成群地出現在威尼斯的街頭巷尾，在這個當代最具影響力的雙年展上迅速為自己贏得國際聲譽。

但是，作為威尼斯雙年展的國家館部分，卻始終沒有中國的位置。所謂國家館是威尼斯雙年展中與主題展、外圍展并列的重要組成部分。按照雙年展的規定，主題展與外圍展由策展人按一定主題在國際范圍內挑選藝術家參加。但國家館應由該國文化部門牽頭，其主題由自己任意制定，可以與主題展毫不相關。因此國家館可以充分體現各國藝術的自主性，這也是威尼斯雙年展推行國際化的重要一環。

中國官方真正開始意識到建國家館的重要并正式采取行動，是在去年的8月。其時，文化部委托其下屬單位中國展覽交流中心，正式向威尼斯雙年展組委會報名，申請成立中國館，威尼斯方面給了熱情的回應，迅速答復批準。

按中國展覽交流中心副總經理、此次展覽總協調人閻東的解釋，官方決定參展的原因是：“考慮到中國當代藝術所應具有的地位，和藝術家個人參展作品良莠不齊并經常造成不良國際影響，以及臺灣在威尼斯設有地區館，所以，我國文化部門決定在50屆威尼斯雙年展申報國家館。”

再定位不如造境

2002年9月，文化部藝術司司長馮遠牽頭成立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審議委員會， 10月，委員會決定由范迪安擔任策展人，黃篤為其擔任策展助理。

“我與黃篤被選中的方案叫《再定位》，” 范迪安介紹道，“這主要與威尼斯中國館所承載的重要意義有關。從雙年展的角度說，這一舉動體現了當今國際藝壇對于中國藝術和華人藝術的繼續關注，從中國藝術的角度說，建立國家館，有利于根據中國自主地推出本土藝術家，改變以往完全‘被選擇的狀況。我認為以前長期‘被選擇的命運使世界對中國當代藝術的認識十分片面，‘再定位就是要通過中國人主動參與國際雙年展的行為，令世界對中國當代藝術有一個全新的認識。”

但是，在議委會討論時，大多數專家認為“再定位”方案有些過于寬泛，需要修改。于是，時任議委會委員的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副所長著名書法家王鏞，又補充提出了一個“新家”的方案。方案一提出就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于是王鏞也被一致推舉為策展人。

考慮到“新家”的概念過于直白，議委會決定用“境象”兩個字做主題。為此他們生造了一個英文詞，叫做Synthi-Scapes，再翻成中文為“造境”。他們認為，這個詞最能表達這個主題的精髓。

好比建在天安門旁

對任何藝術家而言，能夠第一批加入威尼斯中國館都是一種榮譽。同時選擇哪些藝術家對任何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展覽也都會是一個敏感話題。

“在‘造境的主題下，能夠擔負營造新家使命的建筑家顯得至為重要。主題剛一確定，王澍的名字就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范迪安說。

王澍現居浙江杭州，中國美院教授、著名建筑師、藝術家，他長期研究的課題是中國傳統建筑觀念和語言在今天都市建筑中運用的可能性。在去年以“都市營造”為主題的上海雙年展上，其新作寧波航運大樓改建的寧波美術館，在當今西方現代建筑鱗次櫛比的中國令人耳目一新。

2003年春節前一周，在中展中心的安排下，王澍與閻東、范迪安、黃篤一道赴威尼斯為中國館選址。與那些在博物館或美術館舉辦的展覽不同，每到雙年展，整個威尼斯城都會變成一個巨大的美術館。因此國家館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到了這時，選擇的余地其實已經不大。因為許多好地方已經被別人預定了。最終他們選了一家兩層樓圖書館，有400多平米，由文藝復興時期的著名建筑大師桑疏維諾設計，非常漂亮。

王澍評論說，那里的“缺點是房高太矮，只有不到三米，展出架上繪畫非常完美，但展出裝置就不那么合適了。”

但是，那里的一大優點是地理位置十分優越，位于圣馬可廣場，是幾乎所有上島人員的必經之處。在那建館就好比建在了天安門廣場旁邊。而且，4個月的租金只有80萬左右，相當低廉。館址就這樣定了下來。

代表中國的5位藝術家

地址選定，5名藝術家也隨之敲定。除王澍外，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副教授、雕塑家展望，上海的錄像藝術家楊福東，云南藝術學院美術系副教授、雕塑家劉建華及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剪紙藝術家呂勝中分別被圈定。

“我認為選擇這5個人是比較理想的。” 范迪安說，“他們的共同特點是都在嘗試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元素或精神從事當代藝術的實驗。”

這五人中，除楊福東錄像作品《天上天上，茉莉茉莉》曾在去年上海雙年展展出，其他四位藝術家均為本次展覽進行了專門的創作。

以剪紙系列作品《小紅人》聞名于世的呂勝中拿出了一個新作：《山水書房》。它實際是利用現代裝置的方法制作出一個大書架，書架上放置著百科全書式上千部各類書籍，通過拼排，呂勝中使這些書脊組成一幅巨大的古代山水畫。觀者可以在這間類似書房的屋子中輕松休息、欣賞和理解，自由從書架上翻閱書籍或畫冊。

“其實，用書皮做作品的想法我早就有，這次終于得以實現。” 呂勝中說，“這個作品最累的就是找書，這幾個月我幾乎走遍北京所有的書店、出版社和舊書灘，挑選適合這件作品的書籍。”

范迪安對呂勝中的新作給了高度評價：“他的這個作品對自己的創作是一個突破。至少可以叫某些以為當代藝術就是靈機一動那么簡單的人改變一下看法。”

相比之下，范迪安對王澍的作品“拆筑間”有一點擔心。他坦言說，“作為中國館的門面，我總希望它能首先從視覺上抓住觀眾。” 他覺得王澍的作品視覺沖擊力不夠強烈。但王澍對“拆筑間”卻信心十足。

“拆筑間”是把中國館的大門入口和走廊進行改造，將意大利古典式的大門改造成了精巧而優美的中國“園林”風格特點的拱門，又利用院子投射到走廊的自然光，用鋼模和灰磚砌成了“墻與漏墻”，使走廊空間變成中國式的“院子”。

“我對‘拆筑間傾注了極深的感情，” 王澍說，“一看中國館我就想起那本假想馬可波羅與忽必烈對話的書。杭州與威尼斯的對話將會非常有意思，我想，同樣是擁有古典建筑精品的城市，一個面目全非一個卻變化不大。當時我就有了把中國園林植入威尼斯的想法，園林的拆與筑也是近年來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和現在流行的觀念不同，我不喜歡具有視覺沖擊力的東西，要依靠刺激才能夠審美是人們審美能力退化的表現。”

另外兩位藝術家，劉建華的作品“日常-易碎”準備布置在二層，它使用陶瓷燒制成的大量生活用品，色彩均為白色，展廳中間懸掛一個枕頭造型，三面墻上安放日常生活用品造型，營造出了臥室的私密空間和“夢”的聯想；楊福東的作品將與呂勝中的作品都放在二層展出。

會是SARS攪的局？

“直到4月10日，事情都進展得很順利。” 王澍回憶說，“據說文化部的經費也要批下來了。但沒想到SARS來得如此突然。”

作為中國館總協調人，閻東因此事流產承受著不小的壓力。“中國館沒有成行的原因確定是SARS，外界的無端猜測沒有根據。“ 閻東對中國《新聞周刊》申明，“所謂文化部封殺違背主流意識形態的前衛藝術的傳聞純屬無稽之談。”

流言之一是文化部的資金遲遲不到位。“我的作品花了8萬多，完全是自己出錢，圖書也都是自己找。”呂勝中說，“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作品完成的進度。海外著名藝術家費大為曾提出為中國館聯系一筆贊助，但卻被拒絕了。”

據記者了解，由于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決定是在去年五六月間做出的，而申報下一年活動經費的時間往往在年初。因此，文化部并未對威尼斯雙年展留出預算缺口，所以中展申報的200萬經費遲遲不能到位。

SARS危機后，范迪安曾提出過一個補救方案。即在威尼斯雙年展期間，在中國同期展出中國館。這個“中國的威尼斯中國館”方案迅速得到意大利方面回應。策展人波納米對此方案大為稱贊，稱它恰恰體現了“夢想與沖突”的主題含義。

但文化部卻沒有批準這個看起來很有意思的藝術活動。“原因有兩方面，” 閻東解釋道，一是經費問題，文化部對出國參展提供經費是沒問題的，但在國內展出就不宜再提供資金了；另外就是SARS的影響還未消除，北京的展覽和演出活動近期不會恢復，恐怕趕不上6月13日的開幕式，如果推遲到威尼斯雙年展后展出意義又不太大。

現在，對中國館未能落地威尼斯惟一的補救辦法，就是印一本質量精美的畫冊送到威尼斯代表中國館。

6月8日晚10點，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命運再次出現轉機。黃篤驚喜地從電話中得知，廣東美術館館長王衡生表示同意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于7月10日左右在廣東美術館展出。

“我終于可以給威尼斯組委會一個答復了，”黃篤說，“這將是威尼斯雙年展第一次在威尼斯之外的地方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