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一個權力不受制約與監督時,對權力的行使就不會有任何理性評價的標準,人性、人道的概念就只能是一些文人的無病呻吟而已
人性本善還是本惡,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分辯清楚的。
西方哲人孟德斯鳩、阿克頓等人曾對權力的特性作過精彩描述:權力會腐蝕人,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人們在誦讀這些哲理時往往會想到統治者的權力,想到為限制這些權力而發明的分權與制衡制度。其實,導致人們腐敗的權力既可能是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可能是表面上似乎微不足道的權力。權力不在大小高低,關鍵在于是否“絕對”。
“絕對”權力是一種常人不可挑戰的權力,是無須向承受權力的人以及廣泛的社會“交待”的權力,是一種傲慢而驕橫的權力。這種權力會扭曲掌權者的人格。
權力的傲慢有深刻的制度原因。傳統中國社會是一個權力本位的社會。 皇帝作君作師,具有絕對的、不受任何制約的權力。地方官吏統領一方,為民父母官,除了上司之外,鮮有可以制約的力量。解放以后,為實現社會動員之目標,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全能主義政治結構,將傳統上以權力為中心的理念擴展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整個社會形成一種以單位為細胞、以縱向的層層官僚體制為中介的高度集權的結構。每一個組織,小到單位,大到縣、省,其領導都是當地的父母官。父母官的權力不僅高高在上,而且無所不包。在全能主義極盛時期,一個人的所思、所想、所為,甚至衣食住行的方式都是父母官可以干預的。
而且,不論表面文章多么動聽,父母官的權力既不受大眾制約,不向大眾“交待”,也不受輿論監督。在這種情況下,久而久之,權力的行使者就會有一種自我意志膨脹的感覺, 會覺得,在我管轄的這一畝三分地上,我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威者,我的權力不可挑戰。這種自我意志的膨脹在特定情況下就會表現出驕橫、傲慢。
可悲的是,由于整個社會的全能主義特征,這種權力的傲慢不僅表現在一些高高在上的權力者身上,而且表現在不少僅僅有微不足道權力的下層百姓身上。有這樣一些人,本來可能是人生際遇頗令人同情的人物。他們也是農民出身,到外地打工,或許也有過受人歧視之遭遇,在生活中可能有諸多艱辛。但不幸的是,在某些悲劇的場景中,他們掌握了權力,是權力使他們傲慢、瘋狂、失去人性,也是權力使他們最終失去生命或自由。
這讓我想起一次非常難忘的經歷。幾年前,在我生活的小區外面有一片草地,由于草地的珍稀,小區專門委托一位民工照看。頑皮的孩子們有時不理解草地的價值,上去嬉鬧玩耍。一天,這位民工居然在草地上鋪滿了帶刺的鐵絲網。我曾試圖上去說服他三思而后行,免得誤傷孩子造成終身殘廢。不過我最后還是失敗了。
我終于認識到在此時此地,他掌握著這份權力,他就是這里的主人,除了他的上級之外,任何人試圖勸阻都是毫無意義的。 當一個權力不受制約與監督時,對權力的行使就不會有任何理性評價的標準,人性、人道的概念就只能是一些文人的無病呻吟而已。
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心中總不免有某種擔憂:社會中的大部分人,在不同的場合都會扮演權力的行使者和權力的承受者兩種角色。如果這種以權力為本位的制度長期存在,如果權力的傲慢不時激活我們人性中惡的因子,中華民族幾千年延續下來的文明是否會逐漸退化,人們是否會變得更為野蠻、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