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愛玲寫過《我的天才夢》,而似乎天才女子都要為自己天賦異稟的敏感和執著承擔更多的苦楚。是了,看電影就知道,作才女并沒有什么好處,只讓那些在黑暗里看她們閃閃爍爍的故事的人們感嘆,流淌的不過是她們自己的眼淚,灼燒的也不過是她們自己的靈魂。
她們大多孤寂,世人都看見她們璀璨的火焰,燃燒的靈光,卻看不見那些大幕落下,獨自解開舞鞋帶子時的寂寞寥落。她們有太多滾燙的情感,又有太鋒銳的感知力,反而讓男人們恐懼不已。
她們追求自己的獨立,卻經常被一次愛情決定終身,或者毀滅,或者得到至福。也許女性還是柔軟,無力左右鬼魅般附體在自己身上的感覺,幾乎就要被這無由而來的才能控制。于是便有了那許多的癡纏掙扎折磨,或者黯然離去,或者,僥幸得救,交還那些錯投了的天賦,獲得心靈的安寧。
當然也有幸運兒,終于找到洪荒之前的那一半,兩個人的靈魂長出翅膀來,直飛九宵。她們與生俱有的敏感和對美的驚人洞察,又令她們擁抱女性之間溫暖的情感,世俗則不是她們詞典里的詞匯。或許應該說她們是自私的,不羈執著瘋狂不過是愿望無法滿足,是謂佛說的求不得苦。
雅歌里說,愛如死之堅強,天才女子大多如此,不論是對什么的熱愛。繆斯們燃燒自己,然后,在我們的眼光中鳳凰涅磐。
阿黛爾·雨果的故事The Story of Adele H
阿黛爾·雨果,雨果的小女兒。雨果用自己深愛的妻子的名字為她命名,她得到了母親的名字和父親的文采,卻沒有得到母親所擁有的愛和父親所擁有的成功。為了一個她自己都知道不值得的男人,孤身遠赴重洋,顛沛流離。特呂福的電影取材于歷史上的阿黛爾的日記,這本瘋狂苦澀迷人的日記來自羈旅中蠟炬成灰的淚水。特呂福兩次讓阿黛爾信心十足的站在海邊,訴說那個越過海岬的女孩的愿望:\"女孩站在海邊,從舊世界到新世界與情人會合,這是我所想要的。\"越是這樣篤定的誓言,越是讓人們為她跌宕的命運難過。她直視攝影機的眼神令人心碎。那種瘋狂,那種執著,那種激情,那種絕望,像潮水一樣洶涌而來,讓人無法抵擋。也許愛情到了最后,愛的不過是自己的想像,迷途不返,無悔無怨。
這個女子頗長壽,活了80余歲,但她已經心碎,余生不過是在精神病院里過行尸走肉的日子。總有些愛情對生命有致命的影響,阿黛爾的愛情改變了她的一生,從格尼斯到哈里法克斯,從哈里法克斯到巴巴多斯,她走過天涯海角,卻沒得不到那個她愛的男人的愛情。等到那個在象極了基里科筆下的超現實黃色街道上漫游的女子,再與她用生命追隨的男人相遇時,已經是對面相逢卻不識,游蕩的身體里已經沒有靈魂。
羅丹的情人Camille Claudel
看天才女子和大師的愛情故事總讓人唏噓,許是因為他們比平常人多了幾分敏感、灼熱,所以感情的撞擊似乎更痛楚,更致命。卡蜜兒的天才則幾乎已經到了讓人震懾的地步,羅丹說:\"于是你成了我最強的敵人。\"羅丹是否如影片中那般剛愎復自卑,是否真的掠人之好,攫取了卡蜜兒的靈感,對我們來說,也許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從相愛到不愛,怨恨的力量是如許強大,而愛情是如許脆弱。
\"我希望我從來也不曾認識你……\"卡蜜兒對羅丹說。她生命的最后三十年在精神病院的漫長監禁中度過,也許只是因為她遭遇了毀滅性的愛情。影片從她對泥土的癡迷開始,到她為和泥土石頭有關的感情瘋狂結束。我不能無動于衷的看一個如此美麗,如此執著的女子怎樣為了一次致命的愛情,被自己的天才折磨。卡蜜兒曾經擁有讓人震驚的天才,是羅丹唯一的靈感源泉。她感受力超絕,但是在與羅丹的合作和感情里她迷失了自己,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為了擺脫羅丹的陰影,她用了整整一生來掙扎。已經過去的事情,不能再用\"如果\"來想像。當女性的情感與天賦沖突時,天賦往往都是手下敗將。總有一個男人讓她懷疑自己,不舍放棄的結果就如同卡蜜兒·克勞黛。
阿佳妮把兩個癡狂的法蘭西女子演的攝人心魄,也許法蘭西的激情是這樣的,如同加繆說的那樣燃燒,而非存在。

弗里達Frida
印象里弗麗達的畫濃艷得如同墨西哥人的膚色,有種濃到化不開的凝滯感覺,然而極度的靜止之下,卻有沸騰的生命熱力放射出來,脆弱或者哀傷,卻始終樂觀。拉丁女子的堅強和幽默,是在經歷慘烈車禍以后如此回憶:在18歲那年,我把貞操獻給了一根鋼筋。
她的身體給她帶來了莫大的痛苦,她的畫里經常有傷痕,鮮血出現,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過那幅小鹿,長了她的頭,身上滿是箭頭,卻有著漠然高傲的表情。這個女人比男人還要驕傲,她勾引女子的技巧也要高過男性,這樣的女人對男人一樣珍貴,身體的痛苦不能阻礙她成為人們眼中最耀眼的星辰。她的丈夫里維拉把她描述成一只蝴蝶,他們深愛,卻不能自已的彼此背叛,分分合合。甚至她的共產主義傾向也在說明她的狂熱,不知道是她的政治狂熱誘發了托洛茨基對她的愛情,還是她平靜述說自己的身體和情感的苦痛吸引了流亡的俄國人。
盡管電影已經堪稱合格,但與她的畫相比,幾乎就黯然失色。她的畫是她思考這個世界的手段,不停的畫出自己的形象,讓世界從她身上折射出來,那些死亡,墜落,灰暗的圖景,在她畫來,卻有了一種狂歡的意味。她在畫中描述自己的死亡,骷髏在床頂上快樂的舞蹈,她滿臉安詳的躺在火焰的中央,這是她希冀的快樂的離去吧。
愛麗斯的情書Iris
歷史上,圍繞在伍爾芙姐妹身邊的劍橋布魯姆斯伯利派奉行的是完全異于維多利亞時代僵死的道德倫理的波希米亞生活方式,可惜愛麗斯到牛津的時候,這個團體已經煙消云散,不過倒也不妨礙師從維特根斯坦的她過同樣不羈的生活。
年輕的愛麗斯一身耀眼的紅衣,在沙龍里縱情歡笑。詩人情人死在她的臂彎中,與薩特的交往則促成了英語世界第一部介紹薩特的專著。最后她卻嫁給了一個29歲仍是處男的文學評論家,他們共同走過余生歲月。她的丈夫無限寬容,對她諸多任性韻事恒久忍耐,影片里青春和衰老交相對照,她的丈夫抱著她躺在路邊草叢中,二人都已經老至耄耋,聽她的丈夫依然喚她作\"我的小土豆\",怔忡間恍惚流下淚來。少年夫妻老來伴,不是所有人都有這般福分的吧,更何況是這么個才華橫溢,任我獨行的女子。
也許她的丈夫不及她著作等身,卻在她有生之年寫了《給愛麗斯的哀歌》,有愛情便足夠永恒。電影本身即根據此書改編,透過丈夫的眼睛,即使是罹患老年癡呆癥的愛麗斯也依然蒙有愛意光環。或許這是最打動人的,哪怕愛麗斯和丈夫的愛情只是其中一方的忍讓,至少愛麗斯是聰明的,她挑選了一個最愛自己的男人,而不去追求自己最想要的人,想來研究東方佛教思想使她獲益良多。
狂戀大提琴Hilary and Jackie
巴倫勃伊姆在杰奎琳·杜普蕾的生命中絕對是一個標記性的名字。在遇上這個眼睛深邃黑色頭發的猶太男人以后,杜普蕾完全依靠直覺的演奏,變得充滿了智慧和內省。她和丈夫巴倫勃伊姆合作演奏的埃爾嘉爵士的大提琴協奏曲,已經成為公認的經典。在她的演奏里,有種難言的纏綿和疼痛--大提琴這種樂器的音色,低沉豐厚又綿延,而她,是賦予聲音靈魂的人,激情四溢,但又有節制,美麗非常。
但在電影里,這個溫潤的女子消失了,似乎她永遠停留在了被感覺控制的階段,恣意任性傷害別人。如果音樂真的可以反映一個人的內心,那么我選擇不相信電影里的那個神經質狂女,盡管沃特森的表演異常精彩,在樹林里哀哀痛哭的女人,我見猶憐。那是電影里的杜普蕾,不是我心中的杜普蕾。
找了埃爾嘉的協奏曲,杜普蕾和丈夫合作的版本來聽,埃爾嘉寫作該首曲子的時候,正值一戰亂世,妻子和老朋友紛紛離開人世,故該奏鳴曲出奇纏綿悱惻,哀婉動人,而他們的版本,更享有讓人體會\"愛與死\"的激情的盛譽。影片里她卻在病中獨自聆聽這輝煌的過往,無比孤寂。杜普蕾死于多種硬化病,她的墓碑上寫著:巴倫勃伊姆愛妻。

情迷六月花Henry June
有的女人的敏感在于不需要任何介質,越空接觸到一些東西,也許是某種附著在藝術上的靈魂,也許是某種身體的欲望。著名的色情小說家安娜伊斯·寧就具有這種神秘的通靈力量,可以感覺到隱藏的情欲。而她更有無比的同情心,即使是要她用身體去慰籍。
Henry和June,亨利·米勒和他的妻子瓊,似乎都說不清楚誰對安娜伊斯有更強烈的引力。如果是在今天,她也可算是美女作家一名了,那是真的身體寫作。迸發的激情在三角洲奔騰,第一次看見兩個女人之間的身體之愛,烏瑪·瑟曼低沉的聲音無比性感。曾經被貶抑的身體的激情,在這個時代從安娜伊斯的日記里狂涌而出。
可能應該把這部歷史上的首部NC-17級影片理解為一個女人成長的過程?影片的結尾,安娜伊斯坐在車里,背后是逐漸遠去的過往,和把她帶離亨利的街道,她說她為了痛苦的消失而哭泣,為了消失的痛苦引起的不適應而哭泣。她曾經可以反駁亨利對她作品的修改和意見,卻無法抗拒這個禿頭男人強烈的情欲。影片的臺詞很動人,成為一個女人的過程如此疼痛,但是她真的成長了么?成長到底是什么?痛苦退場之后的空虛么?
想想那個時代倒是頗有意思,在安娜伊斯和瓊做愛的同時,也許安娜伊斯的丈夫胡果正在拍攝影片,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和拍攝《詩人之死》的谷克多為同時代人。
時時刻刻The Hours
康寧漢以小說《時時刻刻》向弗吉妮婭·伍爾芙致敬,三個女人穿越時空與戴羅薇夫人的靈魂纏斗,追憶似水年華,在每個感覺的瞬間與自己糾纏。電影用極度優雅的色調把這些幽暗的糾纏投到大銀幕上,生命的取舍,欲望的晦暗不明,該算做成長,還是該算作掙扎?
如果只說所謂才女,焦點就該集中在弗吉妮婭和她的姐姐梵尼莎身上。弗吉妮婭說姐姐有\"一打生命\",而她自己卻只有若即若離的生活勇氣,即使她有一位如同Iris的丈夫那樣對她倍加呵護的丈夫,還是沒有挽留住她走向烏斯河水,走向永恒的黑暗。她對姐姐有超乎骨肉的感情,而對女性的這種情感正是讓她更加壓抑的原因。于是可以勇敢的反抗整個男性社會,叫喊\"一間自己的房間\"的弗吉妮婭的另一極,是那個依戀姐姐,卻又對這種依戀痛苦不已的軟弱女子。似乎她們永遠在極度的勇猛莽撞和極度的沮喪之間徘徊,屈服于那一方,則永遠未知。
從布魯姆斯伯利到格林威治村,從弗吉妮婭到沃甘,時空如水流交錯,歲月如歌,而女人的自我完成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