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報告出來了,又是一紙無情的診斷———癌!怎樣將病情告訴病人?患者家屬最初的選擇往往是:瞞。
該不該瞞?照理,病人是有權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的,可是……
瞞得住嗎?絕大多數瞞不住。病人是異常敏感的,住在這樣的病房里,周圍是相似的病人,接受的又是相似的治療。
“那么,容我們以后一點點告訴他(她)吧。”想想也對,瞞是瞞不住的,反而讓病人產生更不利的猜測,所以,家屬最后是選擇這個折中的方案。
病人從震驚、恐懼、悲傷、憤怒,到平靜地接受治療,這一般都花不了多少時間,而在他們人生的最后旅程中,消沉和絕望又似乎難以避免。
記得十年前,作為腫瘤科醫生,我收治的第一個病人死亡的那天晚上,我竟在朋友的聚會中大哭一場。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紛紛勸我:“喂喂,有沒有搞錯?你是當醫生的?以后每死一個病人,你都大哭一場?趁早改行算了。”
沒錯,我有我的工作,我的職責并不是陪著家屬垂淚。可是眼看著一個個熟悉的老病人在承受了肉體和精神的巨大折磨之后,仍然走向死亡,我的心總是禁不住為之震顫。同時,我又必須帶著信心和輕松的微笑使其他患者相信———-如果統計數字的5年生存率只有10%,那他們就是幸運的十分之一。他們并不責怪我的這種善意的祝愿是否能實現。我想,這種帶鼓勵的祝愿,或許使他們可以從容地安排一些事情,使他們的人生少一份遺憾。
曾經有一個和我同齡的老病號,在門診隨訪時被我發現其血象有變化,叫他立即做骨髓檢查,果然,報告顯示白血病復發,當即要收他入院。他卻表示還要等些日子再入院,因為他正忙著處理什么事。我一聽,這還了得,拿命開玩笑!板著臉把他“訓”了一頓。他只好乖乖地住院來“化療”。化療期間當然什么事也辦不成,但他卻逢人便說:“是陳醫生把我‘訓’進來的,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他一點也不計較我“訓”他的話,相反好像我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可是,復發后的白血病卻對很多藥物耐藥,而強烈的毒副反應又使他再也不可能處理完那些在他看來比治療更重要的事情了。先救治生命,還是利用有限的生命將需要做的事先做完?我心中也是茫然。
好幾年以前,曾有個年輕的姑娘,不幸患了惡性淋巴瘤,已屬晚期。在常規化療后,我們對她說:干細胞移植是目前惟一能治愈這種疾病的辦法了,但移植過程風險比較大,有些并發癥甚至是致命的。她考慮了一天,決定選擇移植治療,并且態度非常堅決。我奇怪以她的年齡和性格,何以變得如此果敢?便和她聊了起來。就在這次談話中,她說了一句話,我至今還時常想起。她說:“陳醫生啊,我不要戴著‘癌癥病人’這頂帽子生活一輩子。移植后,就是一個全新的我了,我就可以脫掉這頂帽子。”值得慶幸的是,移植過程很順利,她健康地出院,回家鄉繼續當她的英語老師。后來,她頂著滿頭新生的烏發來看我們,氣色好得我們不敢相認。
去年,出了一本轟動一時的書《生命的留言——死亡日記》。作者是個癌癥病人,年僅37歲,畢業于名牌大學。他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和高薪、體面的工作,卻最終選擇了放棄治療。在生命倒計時的日子里,以他中文專業生的文筆和癌癥病人的敏感,寫下了這本心靈獨白。
我一口氣就讀完了該書的幾十篇日記,不僅作為文學作品來欣賞,更感謝他用準確的語言描述了一位癌癥患者的心路歷程。
顯然,與癌魔斗爭,需要勇氣和信心。有一個真實的故事。丈夫得了癌癥,十分傷感,天天對著金魚說:“你和我一樣,也會得病,也會死的。”在那段日子里,鄰居家的金魚不斷因各種原因死去,他家的金魚卻越長越精神。于是,他重新獲得一種生存的信心,病也終于奇跡般地好了。原來,是他妻子天天買來相似的金魚替換衰老的。這位患者的康復是精神力量產生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