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康
《鹿苑》是諾曼·梅勒1995年出版的第三部小說,是這位紐約作家的早期作品,文風老派,文字凝練,卻又細膩傳神,注重塑造人物性格,并挖掘事件背后的社會意義。當時美國的文壇人才濟濟,梅勒盡管以《裸者與死者》取得成功,名聲很高,但很多人依然把他看作一名新秀,這本書在商業上不太成功。
我知道梅勒是從《劊子手之歌》開始的,那本書寫了一個關在監獄里的死刑犯的故事,整本書采用新聞體寫作,叫人閱讀時有如身臨其境。
從那以后,我開始注意到梅勒,接下來一本書是他的《硬漢不跳舞》,風格硬朗,卻又不失細膩,有點像厄普代克;然后是《裸者與死者》。后來我才知道梅勒的《劊子手之歌》在風格上摹仿了另一位美國作家杜魯門·卡波特的《冷血》,于是找來《冷血》一讀。
我從各種渠道也了解了梅勒生活上的一些瑣事,據說他喜歡熱鬧,夜里常在家開派對。我還知道他的一些丑事,比如,他曾經酒醉之后用刀刺傷妻子;因未能參加杰奎琳·肯尼迪召集的晚會而難以釋懷,甚至怪罪朋友。
我去年夏天逛三聯書店,看到架子上又擺了一本梅勒的《鹿苑》,于是買下,但卻一直放到冬天才開始讀。出乎意料,我仍然很喜歡。
在我眼里,梅勒是介于海明威與庫特·馮尼格之間的一位作家,在他身上,有更多美國文學的傳統。即使在寫得很瘋狂的時候,也不顛三倒四,讓人讀起來感覺流暢而易于理解。
上個世紀50年代初,美國麥卡錫分子一度十分猖獗,《鹿苑》就是以此為背景,主人公艾特爾曾是一位成功的導演,因不愿出賣朋友,而對調查委員會持不合作態度,因此失了工作,朋友們也紛紛離開。最后,艾特爾終于屈從。
可以說,這是一個講述道德敗壞的故事。我看完后,不禁長嘆一聲,看來美國人在道德上比中國人對自己的要求更嚴,因為這類事情在中國文化里是構不成故事的,因為太合情合理,沒什么可說的。我們原諒某人從不堅持自己,從不真正為什么信念而斗爭,只是以一句淡淡的“生活所迫”便可以了,沒有人會把它當真,畢竟更好地生活下去高于一切,可惜這種“更好的生活”是建立在道德敗壞的基礎上——美國人把它叫做腐敗,我們卻視做理所當然,真是兩個世界。
小說中只有一個正面形象,那就是瑟吉厄斯。他原來是個飛行員,因對越戰不滿而退伍,他同情艾特爾,不惜冒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不愿出賣自己的孤兒經歷,為此損失了一大筆錢以及當紅星的好運;他不怕調查委員會的威脅,拒絕與他們合作,當艾特爾回到制片廠、廠主決定啟用他時,他拒絕了,最后不得不去飯店干粗活。他離開美國并從事寫作,是為了堅持做人的尊嚴以及藝術家的驕傲,他孤身一人,“面對現存權勢的高墻,吹響反抗的小小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