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群
1960年,56歲的鄧小平奉命率中國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國際共產黨26國會議。出發之前,中央政治局常委在毛澤東家中開會,討論中蘇兩黨會談的方針。毛主席說,這次會談一定爭論激烈,并且指示一定不要讓赫魯曉夫在氣勢上壓倒。中國代表團這次去莫斯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試探蘇方態度,究竟他們想搞好團結,還是采取高壓手段想把中國壓服。
從列寧山別墅到大使館蘇方警車開路,安全保衛高度嚴密。
隆重的歡迎宴會上,赫魯曉夫將矛頭對準中國客人。
鄧小平:"這可是你說的話啊,你這個講法要記錄在案。"
蘇共代表紛紛起來敬酒打圓場。
這次出訪,中共代表團被安排在列寧山蘇共中央的別墅里。這里林木茂盛,環境優美,蘇方以最高規格接待。
這次在莫斯科,雖然是最高規格的熱情接待,但斗爭的緊張激烈幾乎從中共代表團一到達便表現出來了。蘇共中央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赫魯曉夫等蘇共中央主席團成員全部參加。
赫魯曉夫同鄧小平坐在一起。記者照相結束后,宴會開始。赫魯曉夫雖然保持了慣常那種微笑,但是眼神總給人一種來勢洶洶的感覺。
果然,他先從阿爾巴尼亞入手,影射攻擊中國共產黨。
鄧小平是個直率人,從容而又誠懇地望著赫魯曉夫說:"阿爾巴尼亞勞動黨是小黨,能夠堅持獨立自主,你應該更好地尊重人家,不應該施加壓力。"
赫魯曉夫說:"他們拿了我們的糧食和金子,卻不聽我們的。"
鄧小平嚴肅地回答:"援助是為了實行國際主義義務,而不是為了控制和干涉。你援助了人家,人家也援助了你嘛。"赫魯曉夫一時語塞。
宴會上,赫魯曉夫不再談援助,也不再談阿爾巴尼亞,索性將矛頭直接對準了他正在隆重接待的客人,"鄧小平同志,你們中國在斯大林問題上態度前后不一致。"赫魯曉夫煞有介事地說。鄧小平回答得很干脆:"我們的態度是一貫的。擁護什么?反對什么?這個問題你要說清喲。錯誤當然要批,功績也一定要肯定。"
赫魯曉夫看到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占到上風,便換了話題。他說:"高崗是我們的朋友,你們清除了他,就是對我們的不友好,但他仍然是我們的朋友。"鄧小平顯出少有的嚴厲:"這可是你說的話啊。你這個講法要記錄在案。"
蘇共中央主席團的成員們都知道赫魯曉夫又失控了,他失控后的亂放炮往往帶來極大的被動,便紛紛起來打圓場,趕忙敬酒,借此阻止赫魯曉夫。赫魯曉夫自己也借助碰杯轉移了話題。
赫魯曉夫在一些重大場合說話往往缺少深思熟慮,有時甚至不計后果。就在宴會上,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發泄情緒說:"你們不是喜歡莫洛托夫嗎?你們把他拿去好了,把他給你們。"
鄧小平與赫魯曉夫在主賓席唇槍舌劍,其他的代表不插話,神情各異地悄悄旁觀。
赫魯曉夫總想避免和鄧小平交鋒,因為"這個人厲害,不好打交道"。
赫魯曉夫把攻擊目標投向康生。
實際上,在蘇共中央宴請26國黨的代表團時,這種矛盾已公開于世界各國共產黨的面前。"現在我們在關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看法上,與中國同志有分歧。根據中國發表的文章《列寧主義萬歲》,我們說,他們有一些極左的觀點。"赫魯曉夫以主人身份舉杯敬酒時,又開始攻擊中國共產黨。他講到這里,兩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康生,"這些個東西都出自你的手筆。"
鄧小平泰然自若地將話截過來:"關于對國際共運的看法,是當前各黨面臨的重要問題。各黨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不能以你劃線。"
赫魯曉夫失控地說:"如果共產黨國家不聽我們的,我們這個領頭的還有什么意義?"
"為首也不是老子黨,可以發號施令,任意規定別的黨怎么做。"鄧小平心平氣和地提醒。在整個會議期間,每次宴會都是他與赫魯曉夫坐主位,其他的代表在宴會上一般不插話,神情各異地旁觀。
"哼,有的黨口頭宣傳社會主義陣營以蘇聯為首,而實際上是在拆蘇聯的臺。他們在和平過渡、東西方緩和問題、裁軍和蘇美首腦會晤問題上與我們唱反調。"赫魯曉夫似乎總想避免和鄧小平交鋒,因為"這個人厲害,不好打交道"。他又把目光投向康生,"你搞的就是左傾教條主義。"
康生始終是一副冷板的面孔、冷板的聲音:"又來了。你給我扣一頂帽子:左傾教條主義。我也送給你一頂:右傾機會主義。"
赫魯曉夫只好憋一口氣,終止這不愉快的爭論,端著酒杯繼續完成他的祝酒:"算了吧,還是讓我們互祝健康吧。干杯!"
有人悄悄離開會場,立即給國內打長途核實情況。
胡喬木指示工作人員,寫到文件里的詞要逐字推敲。
蘇共宣傳部長爭出了汗,扯著衣襟邊煽風邊說:"中國的翻譯對俄文研究到這個地步,我們都不得不翻字典了。"
這次會議,蘇方是以長期主管意識形態工作的蘇斯洛夫為首。他是蘇共中央主席團成員,瘦高個子,說話比赫魯曉夫穩重多了,很注意邏輯性。他嗓音略有沙啞,即使是指責對方也能表現出沉穩。
就在兩個多月前,蘇聯政府撕毀了同中國政府簽訂的幾百個合同,并通知中國政府,撤走并終止派遣全部在華蘇聯專家。還命令撤走時帶走全部圖紙、計劃和資料,并停止供應中國建設需要的重要設備,大量減少成套設備和各種設備中的關鍵部件的供應,使中國250多個大中型企業和事業單位的建設處于停頓、半停頓狀態。
"蘇聯專家在中國已經很難開展工作。你們的氣氛令他們無法工作。"蘇斯洛夫不緊不慢地說,"比如你們的大躍進,搞什么拔白旗。重慶發電廠的蘇聯專家也叫你們給送來了一面白旗。可見你們對我們專家的態度已使得我們無法工作。撤走蘇聯專家的責任并不在我們,恰恰是你們的做法造成的……"
蘇斯洛夫說這番話時,鄧小平悄悄指示隨員趕快去核實。
有人離開現場立即給國內打長途核實情況。
輪到鄧小平發言了。"蘇斯洛夫同志說我們給蘇聯專家送了白旗,所以蘇聯才撤走了專家。我們核實了,送的'白旗'是用白色錦緞做底,鑲有金邊,上面繡了八個紅字:真誠友誼,無私援助。"鄧小平停頓一下,嘴角漾出一絲淺笑,同時將目光緩緩掠過表情各異的各國黨的代表們,最后,目光停在蘇斯洛夫身上,聲音低緩,"蘇斯洛夫同志,你掌握的情況與事實有何等大的距離!到底為了什么撤走專家呢?你們片面撕毀合同到底要達到一個什么目的?這種做法不僅造成我們國民經濟上的巨大損失,而且嚴重損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
蘇斯洛夫嘟嘟嚷嚷:"這種枝節問題不值得糾纏。"
這輪對中共的進攻中,對手又敗下陣來。
這次會議對文件的起草確實是逐段逐句、甚至是逐詞逐字地進行討論的。
在談到戰爭與和平問題時,俄文原稿文件中一個詞有"勒住韁繩"的意思。胡喬木指示工作人員"這個詞要推敲,不是馬受驚了以后再勒韁繩,而是在它未驚之前就加以制止"。
為這一個詞,同蘇方爭論半天,強調對于戰爭的預防,而不是等戰爭打起來再設法"勒住驚馬韁繩"。
主持會議的蘇共宣傳部部長波諾馬廖夫都爭得出汗了。他敞開衣襟,扯著一角邊煽風邊說:"中國的翻譯對俄文研究到這個地步,啊,這么摳字眼啊。我們都不得不翻字典了。"
蘇共中央起草的文件,經過26國黨的起草委員會逐字逐句討論,最后達成初步協議。經過中國與一些兄弟黨的共同斗爭和努力,對"和平過渡"和"斯大林問題"等一些提法中國持保留意見,留待世界共產黨、工人黨代表會議召開時再討論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