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覺得寂寞嗎

春節前到鄰省某市出差。剛在一家號稱二星級的飯店住下，床頭柜的電話便響了起來。拿起來一聽，話筒里便傳出來一副嬌嘀嘀的嗓音：“先生，你覺得寂寞嗎……”我當即不耐煩地掛斷了，隨后還搖頭兼嘆息，嘆人心之不古，嘆世風之日下——怪不得臨走前老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我，讓我“獨善其身、好自為之”了。

當天晚上，我上同行家里敘舊，一不留神已經十一點多，告辭后便匆匆趕到了公交車站。在寒風冷雨中瑟縮著等了十幾分鐘的車，我有點不耐煩了，頻頻地看表頻頻地跺腳頻頻地罵娘。這時候，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卻走過來問我：“請問先生，家住哪兒呀？”我瞥了她一眼，光從打扮上看，這姑娘不太像“先生，你不覺得寂寞嗎”一類角色，但干嗎她又無端端的問我家住哪兒呢？跟她非親非故的！考慮到一個弱女子不可能給我構成威脅，于是我便對她說：“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真會開玩笑！”她倒樂了：“聽口音你像是廣西人。廣西人來這里出差愛住江濱飯店——我沒猜錯吧？”她這樣一說，我倒提高了警惕：“這難道是你們的職業習慣？”“沒錯，就是職業習慣嘛！”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說。接著還煞有介事地告訴我，末班公交車可能已經開出，看來必須打的回去了。

經她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大街上一輛接一輛地飛馳而過的幾乎全是的士，哪兒還有公共汽車的蹤影！于是低聲嘀咕道：“看來得讓司機大哥宰一刀了！”誰知低聲嘀咕也讓那姑娘聽清了，她解釋著說：“不會的，照表付錢嘛。”我心想：無故殷勤，必有一想——看她如此急不可耐地套近乎，分明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只可惜她看錯人了——我盧某人可是一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于是把頭扭過一邊，下決心不再理睬她。

一輛的士緩緩地駛來，看得出是輛空車。“我們就打這……輛吧？”姑娘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們？”我愣了一下：“什么時候我和你變成‘我們’了？”姑娘似乎根本沒聽清我說了些什么，只說：“你不是要到江濱飯店嗎？我也是。”

我心里說，這種人的臉皮真是厚得可以——事到如今，我已經斷定這姑娘屬于“先生，你不覺得寂寞嗎”一類角色了。

那輛空車越開越近了。姑娘見我沒反應，竟拉起我的衣角一個勁地問：“打不打，打不打？”我橫下一條心：好吧，倒要領教一下你還有什么伎倆！反正是，任你有千條妙計，我自有一成之規！于是毅然決然地一揚手：“的士！”

的士停下后，姑娘先一頭鉆進去坐定了，還連連拍打著她身旁的座位催促道：“快快快，這里不許停車！”我卻不緊不慢地拉開前車門，跟司機并排坐下，心里開始盤算著下一步的對策——如若到了飯店門口她仍然糾纏不休，干脆就把她扭送到飯店的保安部算了！

車開了。奇怪的是坐在后面的姑娘再也不發一言，跟剛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只聽見的士沙沙沙地平穩地行駛著，用不了多久便到達了江濱飯店。

車剛停下，我看了一下計程表，十八塊八。于是付錢。的士開走后，那姑娘卻從隨身的小掛包里掏出十塊錢塞給我：“喏，這是我的一半車費，不用找了。”這委實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有點不知所措了。姑娘見我干愣著不接，又加了一句：“對不起，由于剛參加工作，收入有限，我打的上班時，總要找個伴兒，AA制。”

AA制？天，我還一直以為她是勾引自己，或者至少是攀我的車邊揩我的油水呢！等到我終于弄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后，我忍不住問道：“可是，你怎么就斷定我不是壞人呢？”“一看就知道是個好人嘛！”姑娘邊說邊把錢塞到我手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進飯店去了。

我被弄得很是尷尬。

然而令我尷尬得更為無地自容的事情緊接著又發生了：當我走進飯店的大堂時，看到剛才那位小姐已在服務臺里噼嚦啪啦地擺弄一臺錄音機，而錄音機分明傳出了我在電話中聽到過的那副嬌嘀嘀的嗓音：“先生，你覺得寂寞嗎？”我心想：這是怎么回事？莫非此地的賣淫嫖宿已經公開化，賓館飯店竟可以隆重地推出該項服務？若果真如此，實乃國法難容哪！

我抖擻了一下精神，決計上前問個究竟。“請問小姐，能不能把磁帶再放一遍？”那小姐抬頭看見是我，便說：“當然可以——這是我們的電話廣告，我正在作例行檢查呢。”

電話廣告？搞這等勾當還有廣告？我揶喻道：“你們果然是服務周到哪！”

她說：“多謝夸獎。”說完啪地按下了放音鍵，錄音機馬上響起了那個嬌嘀嘀的聲音：“先生，你覺得寂寞嗎？”我正要嚴詞痛斥，那個嬌嘀嘀的聲音又接著說：“要是你覺得寂寞的話，設在本飯店五樓的卡拉OK歌舞廳隨時恭候著你的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