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個月來到零點酒吧工作的。選擇來這間酒吧,有一個很主要的原因,是這里經常放一些很經典的老歌,他喜歡。酒吧里有很多人,熙熙攘攘,每天變幻著不同的面孔。
在這里,有很多人都是短暫的相遇,永遠的別離。
但是他開始留意到她,她每周五都來這,一個人。她總是在晚上8點出現,10點消失。每次來,都坐在吧臺前面,只點一杯紅酒,卻能喝上兩個小時,她喝酒的動作很迷人。
他有時候在吧臺的一角偷偷看她。她有很好看的眼睛,細密的低垂的睫毛。眼神捉摸不定,像個謎,又像片深海。不知道是裝滿了什么,還是什么都沒有。她經常穿白色的衣服,像一朵雨后的百合,有點憂郁,有點嬌憐。他想,并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有憂郁的氣質的。他突然覺得自己心里的什么地方被輕輕觸動。也許是心疼,沒有緣由的。
她輕輕倚在吧臺前,那種散淡的眼神,長發拂過臉頰,小巧纖瘦的身材,沒有多余的肢體語言。只是有時候抬腕看看表,好象在等人。然而,卻是不焦急的樣子,臉上始終是沉靜的微笑。
他已經不記得,是白衣女孩來的第幾個晚上了。這天她照例點了一杯紅酒,卻喝了很多啤酒,一杯一杯。
漸漸地,人已經差不多離開,她沒有走開的意思,不抬頭,不說話。
他覺得有必要去過問一聲。他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打招呼,小姐,時間不早了。
沒有回應,好象她沒有聽到一樣,好象她只是一個人沉浸在某個時空里,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可以打擾一下嗎?他問。
她慢慢抬起頭,是一張滿是淚痕的臉。他吃了一驚。
她立刻低下頭去,用面巾紙在臉上胡亂地擦拭,還在抽泣著。他覺得有些尷尬,這種事情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喝酒之后無理取鬧的,打架生事的,號啕大哭的,這種地方不就是收集這些內心垃圾的嗎。垃圾就是沒有人要的,不管是不是珍貴的。
她站起身來,準備走出去。她卻沒有站穩,給他穩穩地接住。他盡力讓她站穩,畢竟在夜深的時候和一個喝醉了的女子靠得太近很曖昧。
他說,“清醒嗎?現在很晚了,您現在好象不能一個人回家,為了您的安全,我送您行嗎?”
她還是低著頭,腦袋整個地耷拉下去,像是受了重傷的鳥兒。如此她還是將身子倚在他的身上。陌生人。
于是,他送她回家。
打開房門,他看見占據著房間的大部分空間的是她和一個男人的照片。墻壁上,床頭,桌上,到處都是他們的影子,女孩穿著白色大褂露著燦爛的笑容。她原來是白衣天使。
他幫她端來一杯水,然后他扶她到床上休息。
“我愛上一個男人,一個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忽然主動說話了,眼里又蓄滿了淚水。
兩年前,病房里來了個男人,他和白衣女孩訴說人生失意之事。事業不順,婚姻不幸……甚至失去生活的樂趣和生存的信心。她同情他,開導他,告訴他生活的希望和生命的意義。在他最失意的時候,婉言相勸,并親自為他送去鮮花。接觸多了,兩人之間產生了感情。
男人出院后,經常在周末帶白衣女孩去酒吧。他喜歡零點,因為那經常放一些經典老歌?;蛟S在那,可以找到一點年輕時的感覺。女孩說喝酒對身體不好,所以只允許男人喝紅酒。他們每次都是淡淡地喝一點,其實他們只是想找個地方,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好好呆著。但是到10點后他就必定得回家。
“我知道,他是個有事業、有家庭的男人。我知道自己不該和他在一起,可是我愛他,真的愛!我從來沒有想過從他那得到什么,或者取代誰。我只是想看見他,好好地愛他。哪怕只有每個禮拜一次,就足夠了。可是他告訴我,他不能再見我了,因為妻子、孩子和他的家。我知道他也是愛我的,只是他更愛他的家。我說我會每個周五在零點等你,等你。等到我喝完第52杯紅酒,你還沒出現,我就離開這里?!?/p>
突然,她翻起身,趴到床頭那幅掛歷前,在今天的日子上重重地畫上一道叉,然后倒回床上。他這才注意到掛歷上每個星期五都被畫上了××。從最先的那個叉到今天已經有26個了,也就是說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半年了。她輕輕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逃竄。
他嘆了口氣,輕輕給她蓋好被子。然后關上門,走了出去。
走出白衣女孩家門的時候,天已微亮了。他徘徊在長長的街道上。街道兩旁的樹木生長得十分茂盛,他突然想起落葉紛飛,滿地金黃的景象。那個時候白衣女孩還會來零點嗎?還會在這個城市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衣女孩依舊在周五晚上如約而至,依舊點上一杯紅酒,依舊8點出現,10點消失。他依舊如故地工作,依舊在吧臺一角看她,只是不再是偷偷地,而是帶著些許感傷。
這樣的日子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白衣女孩的身影了。是她已經等到了自己的幸福還是帶著絕望而去了?他不得而知。只是在某一天的街頭,他好象看見了白衣女孩,身旁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因為離得遠,他沒有看見男人的容貌,他知道女孩會有自己的幸福的。
街道上的樹木已經開始落葉紛飛,滿地的金黃,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