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聽見了花謝的聲音

小　慢

16歲的我，坐在臨街的店鋪里，身后的褐黑醬油、蒼白卷紙更襯出我的面如桃花。

傍晚。我剛側過頭，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張男人的臉，我們隔得那么近，以至于我發出了一聲驚呼，然后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

這是一張很男人的臉，有棱角的瘦臉中間是挺拔的鼻子，濃濃眉毛下的眼睛里卻藏著無限的溫柔，像一口深深的潭，讓人看一眼就沉了下去。他的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本來很正的臉馬上增添了一些邪氣，但這種壞更激起人的暇思。

我定下神，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要什么？”

他一笑，不回答，卻問我：“你叫什么？”

“小路。”不知道為什么，一向靦腆的我想也沒想就告訴了他。

“你出生時就有一雙小鹿似的眼睛嗎？”他說的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在他面前，我那一口方言顯得格外難聽，他溫柔的眼神變得熱辣起來，我深深地低下了頭。他輕聲笑著，我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等我把頭抬起來時，他已經走了，只留給我一個挺拔的背影。

莫名的原因，我對第二天充滿了期待。

第二天，他來了，滿天的紅霞襯著他，他只看我，徑直走來。天上有一朵晚霞飄落，落到我的臉上，他拿了包煙，并不走，在我面前點燃它，悠閑地抽起來，我手足無措，昨晚翻箱倒柜找出來的裙子突然不合身起來。他從臂彎里拿出一本書：“送給你！”我正欲還給他，他又走了。那天晚上，我兩點才睡，那本《聚散兩依依》我讀完了。

他每天定點來，買一包煙。那個時間，正是爸爸去整理倉庫，媽媽做飯的時間。我慢慢知道，他叫稹，大二學生，來舅舅家度假。他還是叫我小鹿，我從來沒有糾正過他。

直到那天，他走前放了一個紙盒在我手上，我拆開，是個玻璃的小鹿，纖細的腰，高高的犄角，在燈光照耀下驕傲地閃著光芒。盒子里還有張紙條，剛勁的字：明晚9點，學校后的小林子，我等你。

惴惴不安里，終于熬到了9點，我趁爸爸媽媽不注意溜了出來，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樹林，卻不見他。東張西望后，一陣失落，準備走，稹從樹林里跳了出來，壞笑著朝我走來，我的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捶著他。他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抱著我，我一瞬間融化，所有力氣都揮著翅膀飛走。

星星困倦地眨著眼睛，我急著回家，他抱著我：“明天還來，好嗎？”我不能拒絕他，我不忍拒絕他？第二天，第三天，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我越來越多地對爸爸媽媽撒謊說要去同學家里聚會。

但是，爸爸媽媽還是發現了。那天，我站在椅子上到高處去拿貨物，一不小心沒站穩，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當時暈了過去。醒來時，媽媽在旁邊抹淚，爸爸見我醒來，暴跳如雷：“那小子是誰？”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了稹的孩子。

我死也不告訴爸爸媽媽，因為稹已經回了他的城市。我不再看店，媽媽每日熬了稠稠的粥和湯給我喝，爸爸不再理我，直到那天，他拿回一封信，丟在我面前。

那是我的錄取通知書，幫爸爸媽媽看店本來只是我暑假時的消遣，誰知有了這一段故事。

我去了學校，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個夏天做過什么。

我要等著我的稹，在下一個暑假。

那個暑假里，我天天在家，我主動提出幫爸爸媽媽守店，天天偷偷抹了胭脂，穿上最好看的裙子。胭脂漸漸淺了，只剩半盒，天也慢慢涼了，要穿長褲了。稹沒有來，原來我只是他度假時的一個消遣，如同我去年暑假時的看店。我視為浪漫的愛，原來只是一只蛾子，秋天的涼風一來，它就隨風而逝了。

大學畢業后，成績優異的我去了一家幼兒園，同學們紛紛勸我跳到更好的地方去，我執意留下，因為在孩子的笑容前我覺得快樂，面對這些天使般的孩子，我覺得贖了罪。

現在，我依然單身一人。黃昏時，喜歡一個人去幼兒園的花園里閑坐，看毛茸茸的飄飛的蒲公英；看雨中落淚的睡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