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萱
我想,所謂快樂,就是你在你喜歡的人曾經走過的地方,想像他看見你時的模樣。
一
近來,我像是活在夢里一樣。
總是夢見一個10歲的小男孩和一個10歲的小女孩在一座老房子前面爭執:太陽與月亮能不能見面?
小男孩說:太陽出門的時候月亮就回家!
小女孩說:太陽出門的時候月亮沒回家!
他們越吵越兇,小女孩敲小男孩的腦袋,小男孩抓住小女孩的辮子。
小女孩吃不住痛,大聲叫:許申我記住你啦,你不松手我讓我爺爺揍你!
小男孩也憋紅了臉:有爺爺有什么了不起?我讓我姥爺揍你!我也記住你啦,劉若若!
那么,太陽出門的時候,月亮有沒有回家?
二
這場爭論我們持續了8年。8年的時間,一場抗戰都結束了,可我們,只是換了個地方,然后繼續。
因為一場高考之后,他在上海,我在濟南。
4年本科,他學的專業叫“高分子材料”,他寫信來說:復雜了你也聽不懂,簡單地說,就是塑料。
我恍然大悟。
而我學的專業,被他說來就是“老土”:劉若若,沒有文學,人會不會死掉?
他寄來幾張照片,是外灘流光溢彩的晚上。
在他旁邊,有個緊挨著他的姑娘。
三
國慶放假,他沒有回家。他媽跑來我家抱怨:兒大不由娘!你看看放假也不回來,說是和同學去蘇州。寄張照片回來,照片和人能一樣?
她小心翼翼從信封里取出那張和我手中一模一樣的照片,我爸很鄭重地戴上花鏡接過來看:這個姑娘是申申的女朋友?
他媽笑了:他沒說,你看怎么樣?
她熱切地看著我爸,我爸又很鄭重地點點頭:不錯,像是好人家的姑娘,看上去很端莊。
我面無表情回我自己的房間,我給許申發電子郵件。我問他:照片上的姑娘,我該不該叫她一聲嫂子?
第二天,許申的信一早就到:若若,你腦袋里面都裝著些什么?和你說過多少遍,不要總是用你腌月贊的思想思考問題。
在信的末尾,我檢查了很多遍,連署名都沒有,更別提一聲“生日快樂”。他忘記了,今天,10月4日,是我19歲的生日。
是的,我是10月里敏感的天秤。我優柔寡斷,但崇尚公平,我細膩豐富,但我無法原諒被人遺忘。
四
大四考研,我像瘋了一樣地復習。我早晨5點半起床,6點去小樹林里晨讀。晚上11點熄燈,12點時我還蹲在走廊上背政治經濟學。
我做遍了我所能買到的考試書店里全部的英語卷子,政治模擬我考71分。我在心里向全世界宣告:我,劉若若,我要考華師大的研究生!
——我要去上海!
五
3月,許申有信到,說他可能會留校。兩天后,我的復試通知也到了。
4月,我悄悄地收拾行裝去上海復試,但我沒有告訴許申我去上海的消息,因為復試仍有懸念。
7月,我終于如愿以償。
8月的暑假,許申沒有回家。他在上海,他說他很忙。
9月,我去華東師大報到。那天校園里很嘈雜,走來走去都看見大一新生在軍訓。路上有人喚我一聲老師,然后問我去第三宿舍怎么走。我看了看自己,我有那么老嗎?
六
可是,在許申假期里提到的租屋里我沒有見到他。房東是個阿姨,她只能很勉強地說幾句帶著濃重上??谝舻钠胀ㄔ挘耗莻€房客?他退房了。
偌大的上海,我找不到一個叫做許申的人。
于是我走遍了許申可能出現的全部地方,包括他提到過的他們學校的食堂、學校對面的店、淮海路、襄陽路,甚至他曾經住過的學生公寓。
我依然沒有他的消息,然后我很仔細地踏在他提起過的草坪上,顫動的葉子,抖落一點零散的夕陽。
我坐在那塊草坪上,我想像著如果他這個時候看見我會怎樣?
我猜他還會揪住我的辮子,他總是喜歡這樣。他會穿有淺色格子的襯衣,米白的褲子,頭發很短,胡子刮得很干凈。他會很驚訝:若若,是你嗎?你怎么會來上海?!
我這樣想著,我覺得很快樂。我想,所謂快樂,就是你在你喜歡的人曾經走過的地方,想像他看見你時的模樣。
七
我在9月中才收到了他的信,他語氣歡快:若若,我沒有留校,北京一家公司的薪水很誘人。若若,北京離濟南很近哦!
該死的許申!我惡狠狠地在心里罵。
終于又開始若有若無地通信。他聽說我在華師,很是莫名驚詫了一陣子:若若,你怎么會跑去上海?
我回信:我來上海,找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那個人。
看到這里的時候,與我同宿舍的沫兒說:若若,你真是天生的天秤。你寧肯用青春做賭注,去賭一句暗示,都不愿說一句“我愛你”。
我無言以對。
我知道沫兒沒有說錯:我愛許申,可是我怯懦也矜持。我每天都在想我要如何去指點許申,想讓他知道,太陽的第一縷光出來的時候,月亮還有隱約的影子在天上,它們會遇見,會說你好,然后彼此相愛。
八
晚上,我從淮海路坐94路車回學校。在那趟車上,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他叫沈峰。他和我一樣,是在校一年級的研究生。
他是誠懇的巨蟹,他學現當代文學,研究當代詩歌。他比我大兩歲,目光沉穩,不吸煙不喝酒,是符合我標準的好男人。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像我這樣的,讀書讀到研究生,不算丑、想結婚的女子,我們要找多久才可以找到一個符合我們標準的又想要娶我們的男人。
沈峰是一個,而許申,我不知道!這么多年了他有沒有聽懂我說的每一句話。
9月,在北京有一場學術研討會,導師帶我去參加。臨行前我對自己說,去了北京我就要問問許申他是否愛我。若他愛我我就要嫁他,若他不愛我,我也不能等了。一個25歲的女子,還能等多久?
九
到北京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給許申打電話。
是公司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很好聽的小姐:“許先生去上海參加展銷會了,小姐有什么事可以由我轉達嗎?”
他去上海了?我愣了。聽筒從我手心里滑下,黏黏膩膩的,街上的風凝固著不肯有絲毫的流動。
我呆住了:我從濟南走到上海,等他的一個答案,可是他來了北京。等到我為了這最后一次回答的機會一路趕到北京的時候,他卻又去了上海。為什么有那么多機會都像流沙一樣流走?
為什么,當太陽的第一縷光終于要出現的時候他卻總是隱去了他的身影?是不是,真的是太陽與月亮永遠都見不到?
于是,我只有對我自己說,我給過自己機會,只是有一種叫做緣分的東西告訴我:我和許申,我們是永遠無法交會的光線,我們的光源在不同的方向。
十
次年9月,我和沈峰訂婚。
我將要26歲了。我等許申等了16年,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幾個16年?
訂婚那天我給他發了卡片,第二天,他的回執在我的信里安靜地棲息。
他說:若若,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呵呵別笑,從此以后,你當我是大哥就好,而我當你是我的小妹。
他還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對自己說生日快樂。
他的生日,是9月26日。
是的。你沒有看錯,我們是9月26日與10月4日的兩個天秤,我們就像是太陽與月亮一樣,溫柔地??吭谔斐拥膬啥?,一個在西,一個在東。
在我等待他的日子里,緣分為他也安排了同樣的等待。
這樣的安排注定了,我們16年的等待注定只是一場邂逅。
是注定的,所以,不可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