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圖上旅行

佚　名

我們無緣整天去看世界，那么，在地圖上漫游世界不是很好么？

我很景仰發明地圖的那一位祖先。可能是出于征戰的需要，或是一次部族大遷徙的促使，甚至只不過為了堪輿，隨手抓起一張紙，或是在沙泥上，草草幾筆，用箭頭指出方向，加上幾個連他自己后來也莫名其妙的記號、標志，于是一張“地圖”就完成了。地圖的好處說不盡，人類享用了多少年。

現在我說的是地圖另一種特異的作用，就是我們可以在地圖上旅行。大旅行家和探險家馬可·波羅、哥倫布、麥哲倫、徐霞客、王士性，到底是鳳毛麟角。當今交通便捷，據說地理上的距離縮小了，但能穿梭于全球的，也是人群中的少數派。他們有錢、有機會，卻不全是為了觀光、考察的，這些人往往很忙，今日在倫敦證券交易所，明天去芝加哥期貨市場，接著又是去參加斯德哥爾摩的一個什么談判活動。他們不可能全身心地去探勝，只是在飛機的舷窗里探頭張望一眼，為愛琴海的深藍色波浪所迷醉，對莫斯科紅場的宮墻留意一會兒……我估摸自己是屬于想環球旅行而不得，徒興望洋之嘆的那一族。前不久，我對旅居法國的小梁說，做夢都想著盧浮宮呢。據說，巴黎“在夏日，河流之美顯現無遺，連同它的樹影，它的花園，大街有的因河流而向前延伸，有的沿河蜿蜒而行，還有山岡起伏的斜坡，從星形廣場、蒙帕納斯、蒙馬特、貝爾維爾，都有坡地伸展其間。全球呈盤盞狀的地區只有盧浮宮……”（瑪格麗特·杜拉《巴黎》）這種文字會激起我旅游的欲望，但眼下又無緣識見巴黎，怎么辦呢？那就得在地圖上旅行。

聽起來好像是天方夜譚，但我卻屢屢應驗。其實這個辦法老早就有人試過，而且興致盎然。智利詩人聶魯達就是其中一位。他在《我承認，我歷盡滄桑》這部回憶錄中，就“披露”了這個絕妙的旅行方法。他走的地方數不清，而且每去一地就可能寫它一本書，是個有才情、有胸襟的人物。他是外交官，又是社會活動家，詩名大得很，“天下誰人不識君？”連他也要在“地圖上旅行”，我當時大惑不解。后來才有所感悟：原來在地圖上旅行，有一個妙不可言之處，那就是省力省心，又可以縱橫馳騁，還能優哉游哉，左右環顧。聶魯達說自己在樹下攤開地圖，椅子旁伏著一只寵犬，抽著煙斗就出神了。

有一年冬天，窗外下起雪霰，沙沙地響。我呆在屋子里不想看書，只有音樂伴著，想起老同學給我的那本《泰晤士世界歷史地圖集》，好久沒有翻它了，就從書櫥里搬出來。我信手打開，就被它牽引著上路了。這本地圖冊的確精致，印刷極佳，又是上等的銅版紙。在燈光下，斯堪的納維亞的雪山隆起，亞得里亞海的顏色與愛琴海有一種微妙的過渡。那些說明文字很棒，詳簡得法，又有氣勢。看到“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入侵歐洲”、“奧斯曼帝國的興起”，我仿佛瞥見了硝煙和大纛，荒涼的原野，聽得清楚那一陣遠去的馬蹄聲。接著又翻開土耳其地圖，顯現在眼前的是紅漆大門的后宮，艷麗的織物。整個夜晚過得異常愉悅，志得意滿地抱枕而睡。

有人會說，在地圖上旅行只不過是一種“精神勝利法”，說得好聽點，是“精神漫游”，到底比不上實地觀察，親歷其境。他說得也有點道理。但根據我的考證，大凡旅行，講究的是“發現”所引起的欣喜。與大自然神遇目接，有多種途徑，最要緊的是要交融，彼此穿透，讓山川、寺廟、風物進入你的胸襟。有些人走了許多地方，仍一無所獲，至多是增添了聊天的資本，我看很不值得，是枉費了山河的一片苦心。我們無緣整天去看世界，那么，在地圖上漫游世界不是很好么？只要你有一些實際游歷，那么，地圖上的文字能引你跋涉，那些標志、圖例，顏色的濃淡變化，能使你看見山脈的皺褶、河流的奔涌、月光下沙灘的不朽光澤，以及遠處木管的鳴響。

盡管我也去過一些名山大川，就眼下來說，不可能天天去旅行。足跡不到的地方，我就用“精神旅行”來代替。翻地圖是一個辦法，你可以在地圖標示的各種路徑、河流、沙漠和鐵路上出神，最好是讀歷史地圖，馳騁想像力。還有一個竅門是與遠方的朋友聊天。前不久，西藏的一個朋友來，我就向他了解西藏。西藏是個謎，即使你去過西藏，喝過酥油茶和青稞酒，到過大昭寺，也不能說懂得西藏了。我需要的是西藏更為具體的細節，比如，喪葬、獵射、跳繩法會、家世、習俗和珍寶，還有藏刀和地毯，文字和歷法、醫術，都是我想了解的。

實際上，有一些風景你去看了也會倒胃口 。名聲很大的地方，不一定能使你滿足。這樣的事在我是多次經歷了。一個好的旅行者，應是游歷廣泛，善于發現平常景觀中的不凡之處，富有洞察力，精力旺盛。但他是不會忘記地圖這個伴侶的。諸君，精神游歷大有奧妙，可以打開你塵封已久的地圖了。